我之无极

夜晚，对着夜空，望久了会忘记身在何处。想到星系外还有星系，银河外还有银河，在浩瀚的宇宙中，我们被一个大圆球带着转动。对宇宙来说，永恒的不是白天，而是黑夜。白天是太阳给了我们一个光明的梦，在白天的光明中，我们嘁嘁喳喳，清晰看着短距离中的一切事物。但看清了眼前，却看不到遥远，超越了蓝天与白云，我们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而当地球背过身去，逃离了太阳中的光明梦，进入黑夜,我们才又用眼睛看到了更阔大的宇宙，更深远的空间。所以说，世界更大的真相在于夜晚，而不是白天。

夜空中闪烁着好多的星星，最不起眼的那颗似有若无的小星星，说不定比我们眼睛能够看到的所有天体都更庞大，此刻我们看见的它微弱的光芒，也许已经是在它的光发出来亿万年之后。我们看到它的时候，也说不定发光的主体早化为了乌有，已经不存在了，我们现在看到的只是它的历史。但也不能因此就说，我们看到的这些都是幻像。

我们和它的距离，用光的速度去赶路，到我们寿命终结时也到达不了它的方位。而光速，却是一瞬间已经近乎无限。不仅如此，即使我们向着那个方向赶去，宇宙间的星体都在不断运动变化，即使我们的生命足够漫长，到达的时候，它也早就不知去往了哪里。

我们在地球上。一天我和儿子看地球仪，我指着一个位置告诉他：我们就在这儿。他问我：“我们学校在哪儿呢？”我说也在这儿。他又问：“那我们老家呢？”我说也在这儿。他穷尽了想象，再问：“那我的叔叔呢？他在哪儿？”他的叔叔在省城，可是在一个小小的地球仪上，还是在那儿。家里的地球仪是小了点，但即使换成个大的又如何呢？我如何使一个4岁的孩子明白，眼睛望出去，好远的路，好大的田野，在地球仪上却占不到一个针尖。

地球在太阳系里每天旋转环绕，太阳系在银河系里只不过像恒河一沙。银河系有多大？边缘到什么地方？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银河系在宇宙中又只不过是恒河一沙。宇宙到底有多大？没有穷尽。没有穷尽是什么样子？就是无边无际。但无边无际到什么地步呢？我想象不出来，我的想象力失去了功能。犹如我的儿子想象不出为什么从家到学校，在地球仪上都不过是一个针尖。

就是在这样的空间里，这样无尽的时间的来处到时间的去处的中间，我，站在夜空下面，被一个巨大的球体带动着在无尽的黑夜的宇宙中不停旋转，那么——我是谁？

在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我是谁？在我之前，有多少智慧的灵性的生命化为了乌有？在我之间，有多少生命在命运的长途中得失悲欢？在我之后，又将有多少哲学的和科学的大脑把今天我们当作真理的论断一一推翻？那时我又是什么？我在哪里？没有我。宇宙中从此没有我了，在无边无涯的苍茫中，没有我，我的得失悲欢都化为了真正的乌有，就象有我之前一样。儿子问我：“为什么你的结婚录象中没有我？我咋去了？”我说：“那时你还没有到来。”他为之苦恼万分：“那我呢？我呢？没有我，那我在哪里？”他想象不出没有他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带他去吃喜酒，回来的路上他又问我：“妈妈，我长大了会娶谁？”我对他的问题都是认真对待，可是，我实在回答不了这些问题，只好说：“我不知道。”他非常困惑而不满：“可是长大后，我到底会娶谁？”他甚至连娶的含义都不理解，但是，爷爷娶了奶奶，姥爷娶了姥姥，爸爸娶的妈妈，都多么现成，为什么单单的不能告诉他：将来你会娶谁？

20年后，他会结婚；200年后，他也会化为乌有；2万年后，地球是什么样子？2亿年后，太阳系依旧在银河系，银河系依旧在宇宙，宇宙依旧，在无数如尘埃般微不足道的星球的自生自灭中继续。其实每一颗星球，都来自宇宙中漂浮的尘埃的汇聚，所以星球无数，而且永远无数，刹那间恒定，又刹那间发生变化，即使用数学上最无限的方式来表达，仍是不能。

在这样的时间和空间的无际无涯中，这一刻，我握着笔，在灯下，写了这么一篇小小的文章。200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