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风起

一:妖怪

        这已经是他第七次在我面前无声地伤心了,他无声地流泪。夏日的阳光被树叶打得零碎,微微洒在他的眉头上。显现出一丝令我动容的悲伤,但是我又能做什么呢。我只是一只寄宿在这棵许愿树上的妖怪而已。无论他如何伤心,我都不能够安慰他。

        因为我是妖怪,只存在于大自然。

        他看不到我的样子,也听不到我说的话。

        站在树荫下的他,微闭着双目。

        细碎的光斑懒洋洋地洒落了一地,摇曳着时光的脚步。这个夏天居然再也没有那躁动而又令人舒心的蝉鸣声响起,仿佛所有的夏蝉一起深陷在了他悲伤的泥潭里。我几次与路过的夏蝉交谈,它们都不愿留下来。我问它们为什么,那些夏蝉没有回答我,只是很简短地依附在许愿树的枝干休息一小会,便一声不响地离开了这里。我靠坐在树干上,看着徐徐吹来的清风带着一丝落寞,将那些系挂在树枝上的愿望纸卷微微拂动。像是悠闲的神隐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我记得他的名字叫长平,但我同时却常常忘记自己的名字。

        每当我为他而沉默之时,寄宿在许愿树上的神明说:“清,人类注定悲伤。”

        我是一只名叫清的妖怪。

二:许愿树

        种在后院的那棵樱花树在春天的时候下起了粉色般美丽的樱花雨。樱花碎成一瓣又一瓣,随着轻风徐徐地落满了整个院子。樱花雨的美丽,那是一种与凄惨和治愈离不开的美丽。樱花徐徐地飘落在若清的肩上,长平用相机拍下了那一刻。长平说没想到在这个国度还能看到樱花雨。若清只是笑了一下,然后看着樱花树的枝干上,仿佛在看着一个令她怀念的人。

        她说:“我们把愿望写在这棵树上吧。”

        樱花雨过后的夏季,告别了花雨的美丽。整棵树仿佛被一团透明的绿色抱住了一样,碧绿的叶子轻轻地被阳光透射,好像世界被清洗了一次,只留下干净又透明的绿色。一种隐喻干净和生命的绿色。那年夏天始终带着一丝迷幻的感觉,让长平总是觉得眼前摇晃着绿色的樱花树好像不是樱花树,但他又不能说明其中的原因。

        长平和若清一起写愿望的那天,天空是那么蓝,泼洒下一种明亮的干净渲染着这个夏天的安静。大片大片的云雾在天空的怀抱里展现出各种各样的形状,仿佛一个又一个白色的雕像屹立在大大的博物馆里。若清提议每天写一个愿望,把纸卷起来用红线挂在树枝上。长平很高兴她有这么一个想法。

        “若清,你写的是什么?”长平慢慢地走到树荫下的桌子那里,准备偷看若清的愿望纸条。

        若清微微一笑,用笔敲了一下长平的头说:“不许偷看。”

        长平吐了一下舌头,用调皮的表情浮现他的幸福。

        此刻,樱花树,他和她。

        一起变成这个夏天漫长的时光。

        已经多久了。

        若清走后的第一个夏天里,寄宿在此的妖怪清总会看到长平抱着他两岁的孩子坐在树荫下,静静入睡。长平靠在樱花树上,嘴里不停地呢喃着一个消失在夏天的名字。他的孩子躺坐在他的怀里,举起小手在空气里吃力地挥动着。长平靠近孩子的耳边说:“清平,等到来年的春天,这里会有很美的樱花雨喔。”系挂在树枝上的愿望纸卷跟着风轻轻地摇晃。长平想起了以前,想起了那天他和若清一起许下的愿望。他微笑着说:“看,清平,那是妈妈写下的愿望。”

        随后,他静静睡去。

        孩子顺着温柔的光屑抬头仰望,透明的绿叶间透射着被遮挡的模糊。

        孩子在微笑。

三:他的

        好想每一分钟都能看着你微笑。

        那天若清站在粉色的樱花雨里,她的微笑似乎透着一种奇幻般的温柔。我用相机拍下了那一刻,希望用照片来将那些记忆定格在某一刻。

        若清笑我孩子气,我没有说话。

        只是觉得那一刻的她,真的好美好美。

        在后院的门檐上,若清在那里挂上了一串风铃。她总是喜欢坐在那里听风铃清脆的声音。她还在那里看书。有一次我站在她的身后,望向她。她坐在一角低头看着书,门檐上的风铃轻轻晃动着发出声响。后院的那棵樱花树闪烁着绿光,眼前的一切宛如日本动漫里的画面。我走了过去,然后坐在她的身边。若清穿着我的一件白色衬衫,斑驳的绿光委婉映在她的身上,在她卷起的衬衫袖口那里刻下一段时光的纹路。我把头靠在她的肩上,准备闭目休息。若清含着幽深是笑意说:“别靠了 ,等一下会酸的。”我闭着眼睛笑着回答她:“等一下让你靠我的肩喽。”若清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怕你等一下脖子会酸。”

        风起。

        樱花树的声音,簌簌地响。

        “长平,你知道樱花树的一个秘密吗”

        “什么秘密。”

“每当到了盛夏时节,樱花树会飘落一朵带叶的樱花。”

四:清风

        他已经好久没有去散步了。

家的后面是一片不大的森林,每当到了夏天,那里的绿光泛滥得如同大海。以前长平总是带着若清一起去那个凉意习习的森林里散步。而现在,时隔多日。长平再去散步时却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了。他从后院经过的时候,清看到了他,就跟着他一起去了森林。

        林木之间,阳光绿茵

        长平看不见清,而清就在他的身边。

        他独自漫步于树木之间,六月的空气在森林里变得平静,不带一丝燥热。蝉鸣声忽远忽近,为那些在这个森林里来往的妖怪奏响礼乐。小路两边的草丛里站着一些普通的妖怪,它们看着清跟在一个人类的身边,感觉很奇怪为什么一个妖怪要跟在一个人类的旁边。是契约,还是相恋或是妖怪想吃了他。

        那些妖怪半透明的身体在树林间恍惚着,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清和长平。一些森林精灵叽叽喳喳地在地上来回跑动,或许它们也在好奇。

        但是这其中的原因,只有清自己知道。

        森林里一直弥漫着一种淳朴的自然气息,绿光淡淡地覆盖在长平与清的身上。

        长平好像在寻找着什么。一边无声地向前行走,一边还要偶尔左右回望。清走在长平的身边默然不语。因为她看到长平的眼角不知是什么时候早有一滴泪痕。在细碎的光斑里明亮而又悲伤。她似乎都能听到长平在内心里不停呼唤的声音:

        “若清。”

        是他妻子的名字。

        清在想,此刻的长平肯定很想念很想念很想念很想念很想念他的妻子。

        静默地走着。

五: 妻子

        长平总是把我照片用小木夹悬挂在卧室的窗口,他说这样可以永远保留那些记忆。我笑他孩子气。那天,我之所以提议把愿望写在那棵树上,是因为我看到了一个女人坐在树干上背对着我。她身上穿的衣服不大像现代衣服能有的款式,再加上长平好像看不见她。她就那么孤零零地坐在树干上,背对着我看着远方。樱花雨从她身上穿透了过去,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地奇妙。

        我想,她是妖怪吧。

        一个寄宿在这树上的妖怪,她好像很孤独。

        我看着她那隐没在樱花雨里的背影说了一句话:“我们把愿望写在这棵树上吧。”

        声音很轻,因为我怕吓走了她。我感到有些高兴,没想到存在于大自然里的生命真的存在。只是她好像比较孤独。

        第二天,我和长平一起写愿望时。我为那个妖怪也写了一条,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我把那张写给她的愿望纸卷挂在了离她最近的地方,我很希望她能看到。并且希望她能读懂我的文字。我在那张纸上写下了这么一句话:“你好,很高兴认识你。这是我的家,请多多关照。”

        长平问我第一天写下的那个愿望是什么。

        我告诉他,说出来就不灵了。

六:爬山虎

        寄宿在树上的妖怪清有两天没有看到长平抱着孩子做到树荫下了。两天前,长平在树荫下静静睡去,而他的孩子清平好像能看到自己一样,总是对着清微笑。清感到很奇怪,为什么长平的孩子能看到自己。夕阳的余光懒散地覆盖在远方的山顶是,同时也染红了天边。而这樱花树也正以惨烈的姿势凋谢着。

        清很想知道长平现在在哪里,也就是说清在担心长平。这在神明的眼里多少是不可理喻的。

        神明说:“清你寄宿在这树上,离开寄宿体三次。像你这种下等的妖会死的。”

        她还是去找了长平,即便她会死。

        在家侧面的墙壁上长满了翠绿色的爬山虎,随着季节的推移逐渐变成深绿色。

        傍晚时分,空气里慢慢袭来一丝不经意间的寒冷,长平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满墙的爬山虎。夕阳略带温暖的光芒慢慢地从爬山虎身上抽离而去,好像也不愿留在这个只有回忆的地方。长平想起了这些爬山虎的来由。那次,若清和他说在夏天的时候,如果家附近有爬山虎就好了。长平当时叽里呱啦地说一大堆废话,最后的结论是自己种不了爬山虎。但在第二天,长平又悄悄地在家的侧面种了爬山虎。等到爬山虎爬到墙上的时候,若清被长平捂住了眼睛。

        长平说:“若清,带你去看样东西。”

        若清被捂住了眼睛,很好奇的问:“什么东西啊,还捂住眼睛。”

        长平调皮地笑:“你猜猜。”

        等到长平松开手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便是爬山虎爬满了一面墙,呈现出一种生命的绿色。

        爬山虎。

        那时是感动,如今是孤独。

        清走到长平的身边的时候,忙问了一句你还好吧。但她马上意识到长平是听不见她讲话的。清心里不禁一阵阵的难过。

两个孤独的身影被那像是巨网一样的爬山虎囚禁在悲伤与回忆的楼阁里。清好想跟长平讲好多好多的话,长平好想对若清讲好多好多的话。清被孤独地沉默了那么多岁月。作为一个妖怪,她似乎只能永远与孤独为伴,只能倾听他人的声音。

在恒久的岁月里,她更需要别人倾听自己。

        “你知道吗,若清每次回来的时候后院的风铃总会响。”长平像是对别人说话一样自言自语着。

        在慢慢黑下来的时间里,清就像一面平静的湖一样倾听着长平的一切。任由心痛将内心的湖面踩成碎片。她的衣袖曾留着若清的记忆。因为若清是唯一一个想和她这个妖怪做朋友的人。而如今,若清不复存在。

        他说:“若清告诉我,在盛夏时节樱花树上会飘落一朵带叶的樱花。”

        清看着满墙一到秋天便会枯死的爬山虎说:“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带着一丝沙哑在喉咙里呜咽着,她低下了头。

        但清还知道,这满墙的爬山虎到了明年夏天还会一样的绿。

七: 风铃

        路灯一盏盏地亮起,他的影子在夕阳和路灯之间徘徊。他用尽力气地向前奔跑着。天边的暮色垂怜一般照着他眼角流过四季的泪。奔跑时迎面激起的风如薄薄的无形刀片一样刮割在他的脸上,微微有些生疼。天空被夜色慢慢地压向了黑暗,他也慢慢地疲惫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角只剩下被风干后的泪痕。悲伤慢慢变成一种无依无靠的呼唤与浑浊。他无力地停止了奔跑的步伐,取而代之的是筋疲力尽后的挪动。

        我累了,你快回来吧。

        他四处张望。

        我真的累了,你快回来吧。

        他瘫痪般地倒在了地上。

        你在哪,快回来吧,回来吧。

        无数的回声在这个夏夜的天空里回荡着,但是他听不到一点声音。

        长平从这个冗长地如同一幕悲伤哑剧般的梦里醒来。

        樱花树上的清一直没有睡,她看到了长平的梦。

        六月的时候下起了一场小雨,地面上到处都是积起的水洼,倒映着那棵长满绿叶的樱花树。下过雨后的天空洗净了整个夏季的闷热一样清新。清只是坐在树荫下看着雨落,而雨甚至不能淋湿她那秀长的头发。清伸出手心去接雨水,但雨水像是滴过空气一样从她的手心穿过。她感觉心凉凉的,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下雨的那天,清看到长平站在后院屋檐下望着雨如芒点的天空。这离若清走了有多久了,清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了。好像也只有长平自己知道。只是多日之后,他的悲伤在岁月的抚慰下变得平淡,只剩下一些甜蜜的记忆还荡漾在心头。

        六月的雨,洗尽铅华。

        次日,长平看到一些愿望纸卷因为昨天的雨而落在了地面上。清晨的阳光稀疏地照透樱花树的空隙。地面上略有一些湿湿的感觉,树叶上还残留了一些水渍。长平走了过去将纸卷捡起。纸卷因为雨水浸透的原因变得又湿又软。他只好那些纸卷放在桌上,等太阳把它晒干。清看到长平捡起那些纸卷的时候,把捏在手上的纸卷展开看了看,上面写着:“你好,很高兴认识你。这是我家,请多多关照。”

        她坐了下来,又把手上的纸卷系挂到了树枝上。

        夏天的午后,常常是那么静谧而又温柔。长平看着那些纸卷经过时间的碾压变得陈旧,那些以前精美的颜色被岁月辛酸得只留下淡淡的浅色。长平打开第一个纸卷,纸卷上的字早已被雨水晕染模糊,但他还是认得这是若清写的字。他看了看日期,那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写的愿望。

“我好想一直陪着长平,陪着我们的孩子。”

        这就是若清的第一个愿望,简单而又美好。长平感觉鼻子一阵发酸,眼泪不知不觉地滴落了下来。一旁的樱花树轻轻地摇着那时的绿光。清坐在树干上看着长平此刻的样子,想起了若清一天又一天在树荫下写下的愿望。每一个晨光与暮色的间隙里,都有若清期盼未来美好的目光。若清曾经好几次站在树下,趁着夜色和月光和清说了好多的悄悄话。若清也曾好几次在后院里看书,听音乐,只为等来清风敲响风铃。若清也常常和长平在树下互相掐腰逗笑,这些都在清的眼里。

        若清,写下的愿望。

        “我一直笑长平孩子气,但其实我对他所做的一切真的好感动好感动。”

        “宝宝出生了,我和长平毫无争议为孩子取名:清平。”

        “希望清平健康快乐地长大,希望长平能一直开开心心。”

        “感谢长平,能让我一直做自己。”

        “我很害怕,就这样离开了你们。”

        “如果我不见了,希望你和清平都要好好地生活下去。”

        长平的悲伤让他的手指发青,紧紧地捏着那一张张愿望纸。好像一个孩童害怕失去自己最珍贵最珍贵的东西一样。

他想起了若清总爱睡懒觉,于是他总拿这个小毛病逗若清笑。若清每次想起自己睡觉的样子,只好侧过脸微微一笑。

有一次,长平在外出差回来的很晚很晚,偏僻的乡村车站只有昏昏的路灯,他下车的时候,若清一下子紧紧地抱住了长平。隐约听到啜泣。

去旅游的时候,他们还在读大学。而且是带了朋友一起,由于钱不够,他们几个人一起挤在一个房间里,长平只好睡地板。半夜的时候,若清突然拿了一件衣服给长平说,别感冒了。

        长平还带着若清一起骑着自行车去郊游,长平骑的慢,总跟在若清的后面。若清问他干嘛,长平说保护她。骑到一块草丛的时候,若清突然大叫一声有蛇。回头一看长平已经连人带车翻到在地,然后左看右看问:“蛇在哪,在哪,在哪。”看得若清哈哈大笑。

        某个安逸的午后,若清坐在那里沉默着。长平知道她有点不开心,然后跑过去问这问那,若清勉强地嗯嗯啊啊哦哦。长平看她这样,立马做了一个搞怪的表情说看,奥特曼复活。若清微笑着说幼稚。

        若清用的第一个马克杯,上面的照片是一只大龙猫。

        吃若清做的番茄炒蛋时,长平眼含热泪地说好好吃。

        两个人还是很习惯在星期六的时候一起看日本最新的动画,即便是长大后。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书房,偶尔长平借书给若清看,偶尔若清借书给长平看。

        若清和长平第一次合影,是在拍结婚照的时候。

        若清给长平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她的微笑。

        好多好多。

        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脸,她的样子。

        若清此刻仿佛触手可及,又好像远隔光年。

        他的记忆,画面回尽。

        清第三次从树上飞跃了下来,她带着一阵从最远方回归的清风轻轻地敲响悬挂在屋檐上的风铃。

        叮铃铃,风铃清脆的声音仿佛电影里的背景音乐一样回荡在这个消失了声音的夏天里。而清也随着那一阵清风变作星星点点的光芒,消散在这个让她不再孤单的地方。

        回眸。

        欢迎回来。

八:青山

        “若清,慢一点。”长平坐在路边,擦了擦汗。阳光在额头肆意地为他流汗。若清走到长平的身边说:“长平,你身体怎么这么差。”他喝了一口水,看着若清说:“不是我身体差,只是今天我不在状态。”若清转身向前走去,无奈地说:“拜托,今天爬山是你提出来的哎。”走了几步后,回头看了一眼:“再不跟上来,我可不会等你喔。”

        “啊~”长平一脸无辜地说:“我可是背着包包的人啊。”

        “要不,我来背。”若清的一句试问让长平连连摇头地跟了上去。

        山路大多是碎石块拼成,阳光照在石板上显得凉凉的。那天下山的时候,若清却不小心扭到了脚。长平说要背着若清,若清说没关系。几番推辞后,长平第一次略带生气的严肃在若清面前丟下了一句:“不要闹,这样对你不好。”若清微微有些被吓到,只好乖乖地让长平背着她。长平又不肯把背包放在若清身上,于是把背包背在胸前。若清笑着说:“这下你形象全毁了。”长平笑了笑:“形象什么的,从来没有。”若清微笑着把头埋在长平的肩上。

        青山之上,木灵绿光。

        凉风习习,长平背着若清小心翼翼地走走停停。若清趴在长平的肩上问:“累不累,长平。”长平故意摆出一脸耍贱的表情说:“你背着一个人下山试试看。”若清笑了笑,敲了一下长平的头说:“那是因为你逞强。”长平提高声音,自豪地说:“我一直很强。”若清马上来了一句:“上山不强。”

        然后抿着嘴,哧哧地笑。

九:孩子

        父亲的电话被距离挂断以后,我又突然想起了老家后院的那棵樱花树。

        儿时的记忆只剩下一些如旧电影般残缺的画面。

        小小的手在空中挥舞着,仿佛要触及那串风铃一样。父亲用温和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地说:“清平,等到来年的春天,这里会有很美的樱花雨喔。”儿时的自己咿咿呀呀地说着一些大人听不懂,自己也听不懂的语言。父亲又说:“看,清平,那是妈妈写下的愿望。”

        妈妈是什么样子呢,自己好像也不记得了。只记得妈妈是一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她常常抱着自己在樱花树下乘凉,也总是把我放在她的怀里,陪她一起看书一起听音乐。只是现在要想起妈妈的样子已经很难了,总要看一下父亲珍藏的照片才会想起母亲是什么样子。

        温柔,娴静,优雅,幽默,理智,善良,美丽。

        父亲总是这么形容母亲。

        但我记得父亲把我抱在怀里坐在那棵樱花树下时,我好像看到有一个女人穿着奇怪的衣服坐在树干上。那个女人还朝我微微一笑,她的样子很像母亲。

        但是,她是谁呢。

十:夜凉

        盛夏另端,无人世界

七月的阳光如同白浪滔天的大海,好像要淹没整个世界。天空开始涂满年少的孤独与长大后的悲凉。这个夏天一如既往地干净透明,但在隐隐约约里还多出了一点失去后的窒息。院子里的那棵樱花树依然茂绿得如同生命。时常会有一阵风呼呼地吹来,但却总好像吹不走空气里的热浪一样。只有夜色里偶尔吹来的一阵清风才能吹走一丝绝望,也将那串悬挂在屋檐下的风铃吹得叮铃直响,给这个夏天一种莫大的安慰。

        清坐在树干上孤零零地看了好久的后院,却始终没有再看到长平和若清抱着孩子出来玩了。那些曾经陪了自己好多个夏天的笑声仿佛正在离自己远去。于是,清每天都在等待。但是无论她的等待如何孤独,也只能偶尔看见长平一个人打开后院的门。长平几乎没有时间再到后院,因为他现在一回来,便马上有人来拜访。长平和他人的对话大致上是有关生病就医的问题。长平说话时透着一阵阵的难过。

        而清只知道一件事。

        若清生病了,生了很严重的病。

        她,在住院。

        长平去医院看若清的时候,这个家空无一人。偶尔只能听到后院里寂寥的蝉鸣声。清坐在树干上,一个人孤独地看着那串风铃,一个人看着那些用红绳系在树上的愿望,一个人静静地倾听清风回荡在这个夏天的声音,一个人静静地等待长平和若清的归来。

        一个人等待花开。

        窗外是一片尘埃归静后的空白。浅色的窗帘微微遮住一半的光芒。这个夏天因为若清的病情变得如此漫长,长平第一次对夏天感到绝望与希望。

        长平喂若清喝粥的时候,若清突然对长平说:“长平,还记得我说的吗。”长平用纸巾擦了擦若清的嘴角问:“怎么了。”若清摇了摇头,眨了一下眼睛。带着一丝疲倦微笑着说:“樱花树要飘落一片带叶的樱花了,在这个时候。”长平听到若清说的话心里一阵阵地难过,樱花只会在春季盛开而已,随后马上凋谢。若清你这样说是为了什么呢。夏天是不可能有樱花的,但是长平又不愿这样回答若清。他现在只想若清好起来,只想若清好起来。

        若清此刻的脸上带着一丝令人想要落泪的美,让长平红着脸圈,喉间带着被蹂躏后的沙哑着说:“若清,我们现在不说这个。”

        看着哽咽着的他,若清微微一笑。

        苍白的脸上流出一丝疲倦:“长平,我没事,真的。”长平眨了眨含着泪的眼睛扶着若清躺下说:“好,没事没事。”

        “长平。”她抓住他的手,微笑着说:“还是回去看看吧,看看有没有花落。”

        她疲倦地微微一笑。

        长平的眼睛不觉酸痛,鼻子一阵又一阵的酸楚。像是崩堤的大海一样,无数的悲伤像是巨浪一样汹涌而来。

        他捂住若清的手点了点头:“嗯。”

        七月的午后一如美丽的安静,蝉鸣寂寥地拖长着尾音在空气里悲鸣。天空被一场又一场的清风吹得泛蓝,无数的白云在圆形的弧状天空里徘徊,像是一个个妖怪一样不愿离开它们的森林。

        长平几乎麻木地站在那棵树下,抬头向上看着。清就坐在长平的面前,但是长平却依旧看不见。树叶被风吹得簌簌地响,像是神隐在一个人的耳畔窃窃私语一般。蝉鸣忽远忽近地在这个没有长度的空间里回响着,仿佛在大自然这个巨大的舞台上为夏天再演出最后一幕。

        阳光透过间隙,树叶间流出一丝粉色的模糊。清伸手一摘,一朵带着嫩叶的樱花像是被清风裹着一般徐徐飘零。长平慢慢抬起了手,清摘着那朵樱花慢慢地放在了长平的手心上。

        长平的眸子里凝固了一丝色彩。

        他的掌心上有着一朵盛开在七月,带着绿叶的樱花。

        长平看着那朵樱花,想起了若清对他说的话。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平静的眉微微被悲伤皱起。瞳孔里是再也藏不住的一种心痛,仿佛自己已经失去了整个世界。他在清风徐来的樱花树下突然间大哭了起来。

        那天晚上,

        安静了这个世界所有的夏天, 仿佛童话里的你带着世界消失在了一个不知道名字的角落。

        清不会想到,长平的妻子。

        若清,还是去世了。

        樱花树下

        一起在无数个夏天里微笑着

        周南别

        仅以此文献给我的朋友和家人

        感谢夏目友人帐让我知道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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