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斯琴巴图
其实,我刚满二十七周岁,应该还没到回首人生的年龄。过去的许多事至今也弄不清是对是错,况且使精神的丝缕牵着已逝去的旧日时光,还有什么意义?我是习惯于向前看的!
仔细想想,过往的岁月里,生离死别,辛酸苦辣也都曾经历,掌声与鲜花也曾有过。
我出生于七十年代初。那时的人们沉醉在"红色海洋"中,生活多半是窘迫的,记忆里过年穿的“新衣服”,也是有新缝的补丁,那是母亲用大人衣服改制的。
那个年代里,买什么都要用相应的票,诸如——粮票、布票、油票,有什么物品大概就有什么票,计划经济让国人想象力和创造力得到发展。
在那物资匮乏的年代,我的童年却很优越。祖父在村里的中学教书,虽是"右派",工资的数目让周围的人们羡慕的近于崇拜。我是长子长孙,他们对我特别疼爱。在我满月那天,祖母就把我从西屋抱到东屋,由她来看护我。
我须吃奶水时才抱到母亲身边,看着我吃完就抱走。她不信任任何人,生怕对我照顾不周。在祖母的慈爱的目光里,我一天天长大,一直到我独自在院子里,可以弄的鸡飞狗跳时,才与祖父祖母短暂分离。
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对于所有中国人都是一件大事。此后不久,祖父多年的"中右"帽子再也戴不住了,并要被调回县高中任教。于是,祖父到县里四处找房子,之后就回来准备着搬家。按照政策规定,已婚子女是不能随迁的,我们不得不与他们分开。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难道这就要走?
我清楚的记得祖父祖母搬家时的情景,所有大人们都有些伤感。我无所顾忌的放声痛哭,我喜欢亲人在一起的时光,可现在我只能留在一边。
几件陈旧的物品很快就搬放在一辆解放汽车上。车缓缓的在胡同里发出了,我追赶着,几次跌倒几次爬起,用稚嫩的童声哭喊着。在汽车上的祖母再也忍受不住,叫司机停下车。她又一次抱起我,我抱着祖母的脖子哀求着,不要扔下我。
那时我不理解!他们期待这一天有很久了,他们的一生是从调回县城才真正安定下来。解放前土匪遍地,他们整日担惊受怕,后来先是"成分"论,然后又是"知识越多越反动",多年来一直被迫东奔西走。
改革开放以后,有很多人是在那段时间开始才真正意义上的抬起头做人,实现了一种人性的解放!
我为什么偏要回忆那些尘封的往事?而且有一些事现在想起来只会让我后悔,为什么还是要想?我认为后悔是一件好事。
动物是从来不会后悔的,只有人才会后悔。后悔的意义也就是为今后不再后悔,这或许就是回忆的意义所在。
过度的思念对人是一种摧残,特别是对老人与孩子。相向而行的两个人走在独木桥上,总有一个要让步的。
我的父母为了不让老人因为想念我而不快乐,就把我送到县城。是从那时起,年仅七岁的我,一直到大学毕业当上教师,这十几年里,每年只有在寒署假才回到父母身边。年幼时,回到家,还常错把妈妈唤成奶奶。我的母亲是个坚强的女性,但却为此事曾经默默的流泪。
国门打开后,人们的生活悄悄发生着变化。此时我上了初中,平生第一次与别人发生冲突,就在初一的时候,那年我十四岁。一个比我高大的同学,因一件小事用砖头在我头上狠敲了两下。头没有流血,留下两个青紫的大疙瘩。我是属牛的,两个大疙瘩,恰似小牛的牛角。
当我满肚子委曲回到家喊冤,以为他们会替我伸张正义。可祖父说∶“你要自立自强,自己的事自己做。我俩不能跟你一辈子!”祖母说∶“你一定有错处,他怎么不打别人,一个巴掌拍不响!”
也许,从那一刻开始,使我明白应该怎样做人,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很思念他们,可我亲爱的祖父、祖母都已经永远离开了我们......
记得,上大三时,我写信给祖母,信上是说,虽然祖父离去了,可是您一定要保重身体,等我有属于我自己的家之后,一定接您到我家,好好侍奉您!那封写给祖母的信,最后由我自己拆开了,她没有收到这信之前,已经永远离我而去了......
人生也许就是由许多许多的遗憾组成的,人生十有八九的事不会都如己意。有些给你太多关怀,许多帮助的人,将永远无法回报。
亲爱的祖父您还生我的气?您对我抱着那么多期待,可我总是让您失望。就是在您病重的时候,我都没有天天陪伴在您的身旁。曾经有两天去看望那个现在已经离开我的人。您会生气么?您是看着我长大的,您应该知道我是个讲信义的人,我答应过去看她,所以才去的。可是我没有向您解释清楚,您就……
您为什么总是想着别人!在您人生的最后一刻,您还是在告诫我,要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一个有用的人。孙儿没有忘记,参加工作三年来,我一直勤奋工作。连续三年被评上优秀教师。前几天的教师基本功大赛上,我还获得了全校演讲第一名,我手中的钢笔就是奖品。
请相信我,我会一直努力下去,决不会再给您丢脸,让您失望。您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人,我也会象您那样,认认真真做人,老老实实做事,努力做一个有益于他人,有益于社会的人!
想念的奶奶,听妈妈说在您临终之际,您一直念叨着我的名字。您倾注了无限心血,无限关怀的孙子,在您需要的时候不在您身边,您是否有些失望?
由于没有亲眼看见您入殓,到现在我也不相信您已经离开了…….您怎能舍得离开我们啊!我真的不相信,难道真就这么走了…..…
我不相信九泉之下有那虚幻的世界,可我真的希望存在着那个空间。如果那样,总有一天我们会再次重逢,一起共同渡过那许多温馨的时光…..…
上初中后身边的亲人们就开始为我操心,现在想起来真的有点后悔。
我先是痴迷于武侠小说。那时的我整日里为韦小宝庆幸,为郭靖着急,很想像张无忌那样做魔教教主,力挫六大派……在那子虚乌有的世界里,我是那么的兴高采烈。为此,亲人们怎样劝戒我都置之脑后。
有一次为了看一套《天龙入部》,怕被人看见,在床底下铺上草垫子,点着蜡,足足看了一夜。若不是初二末那张可怜的成绩单,惹的全家上下不分老幼,对我群起而攻之,我是不会醒悟的。
初三那一年,我放弃了对武侠小说的痴迷。在叔叔的认真指导和班主任老师的热情关怀下,学习成绩从倒数几名,跃升到前三名,中考以总分532分的成绩,考上县重点高中,同时考上了技工学校,那是人生中里第一次的成功,这果实的得来不是只属于我自己的,这与别人的帮助是分不开的。
世界上有一种人是高不可攀的,那就是无所求于人的人。可这种人仅生活在小说中,或想象里。就算生活在孤岛上的鲁滨逊,都需要星期五帮助的。然而人又是复杂的,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着。
人的一生其实就是学习的一生,要学习怎样生存,怎样面对死亡。怎样做男人,怎样做女人,怎样哺育自己的子女。大多数人们都为各自的理想,各自的生存在寂寞中奔驰着,偶而又见亲近的人,为了温暖彼此靠近,可往往又被彼此的刺所刺痛,可不论怎样,我们都要积极的生活下去,这是为什么?
朱自清说∶"我赤裸裸的来,转眼间也将赤裸裸的去,不能平的为什么白白走这一遭啊"?我们既然什么都带不走,又何必渴望太多,被贪欲腐蚀的心灵,活着已经死了。
房有千间,睡也只用一床。山珍海味,一天又有几餐?美女如云,夜夜新人,一生又有多少黑夜?地有千倾,死后也不过只占一口棺木。我们每一个人都已经很不幸,又何必去用不幸装饰自己。
佛说,人生最大的敌人是自己,那么人生最大的悲莫过于许多年之后才发现自己象陀螺一样原地旋转。一生中能够不断超越自我,尝试多种人生,因你的存在,别人可以生活的更好,确实做几件有益于人民的事,那自我存在的价值也就被体现,也说明我们没有白白在这世上走一遭。
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劳动的经验与体会。我的劳动经验是在少年时开始的。
当进入八十年代后,人们早已不在喊着"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这一类的口号。正是在这一时候我们家开始养牛了,乳牛下母牛三年五个头,几年下来我家已十多头牛了。
父亲每年都要在夏天打草,到冬天喂牛。牛的数量增多,父亲有些力不从心。我的父亲年轻时吃了许多苦,他从来没有动手打过我,父亲的勤劳与坚韧是我所崇拜的。
那一年署假,我同父亲一起骑着自行车,去离家二十多里的三面井打羊草,我的二舅家住在那里。我带着一肚子的好奇,父亲带着劳动所需的物品,还有送给舅舅的酒和茶米面油,那是用蒙语交流思想的地方。
一路上,景色不错,一望无际的辽阔草原,远处天地相连,那洁白的云,象似在草尖上飘舞。满眼的浓绿,其间也点缀着千姿百态、五颜六色的野花,在静静地绽放着,在默默里争奇斗艳。
天空里,花草中不知名的小鸟,用美妙的声音尽情歌唱着,好像在欢迎远方的来客。空气中传来泥土和花草的芳香。大自然的美陶醉了我,当时想着在这住一定很好很美,没过多久,我就不这样认为了。
父亲是个性急的人,领着我直接到村子附近的草原上打草。草原的景色虽然可爱,可这里的蚊子也惊人的大且多,它们成群结队的在你身边飞舞着,好似要吸干你所有的鲜血。
炎热的夏季,坐在屋子里还要开风扇,可在无遮挡的草地里,热情如火的太阳,似乎要烘干身体里的全部水分。后背早已经湿透,过一会又会被晒干。
脸上汗水流过的地方感觉刺痛,那是因为我不断用衣袖擦汗,皮肤被汗里的盐侵蚀着。就这样在草原上拼力劳动着,象鸭子似的一步步向前,双手挥舞着长长的刀杆。
仅仅用了一个下午,双手指根处,布满了血泡。脸上、身上布满了蚊子咬过留下的小疙瘩。如血的夕阳下,村庄无比美丽。那缕缕的炊烟缓缓飘散在空中,我忘记了疲惫的脚步,很想马上见到想见的亲人。
二舅家三间土房,有些破旧。院内几条高大的细狗,几乎让我惊恐的喊出声来。它们一起冲到我面前,狂吠着要把我撕烂。忽听到一个口哨,狗儿们乖乖的都走开。
父亲对我说∶"这是你舅的命根子"!是啊!哈布图哈萨尔的后裔,对于马和狗是万分喜爱的。他们可以让狗睡在炕头,并要铺上被褥。坐在狗的旁边,耐心的给狗抓身上的跳蚤。自己的狗被人打,要比自己的脸被人打,更让他无法忍受。只要一下雪,那的蒙古人就会骑着马,领着狗去打猎。
屋内陈设已经不能更简单了。十几年前那还没通电。因而煤油灯摆放在最显眼的位置。舅家的生活水平,在那里还是上等户!"至少粮食够吃呀"!二舅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骄傲。他还满意的用生硬汉语说"这就行啊……."!
舅家的小弟,正仰面熟睡。大概在自家园中,吃过瓜果或者其它的浆果类食物,因为正有几个苍蝇,欢呼着,盘旋着,落在他嘴边,他可能太累了,居然一动不动,或者他习惯了。
房内几乎每一个角落都能听见苍蝇的轰鸣,有些是头上的闪烁着绿光。那一刻身上所有的毛孔都张开了,从里向外喷着凉气,本能的拿起苍蝇拍,不停的打着,打着….
当"晚宴"开始时,我真的饿极了!可仍然很有英国绅士的作风,吃的很文雅,很仔细!"其实,主要担心自己不小心吃到苍蝇。“晚宴”开始不久,来了许多人和许多的莫名其妙的事,但只要进了门,就都被邀请到炕桌附近,人越来越多,餐桌上只剩下咸菜,大家依旧都很开心,有酒就够了,吃不吃菜不重要。
第二天早晨,我心里盘算着,还有几天可以离开,因为昨天夜里不但人声嘈杂,我身上还被跳蚤咬得"遍体鳞伤",布满了又痛又痒的红疙瘩。
昨夜在恍惚间,似乎看见铁木真对着地图上枫叶状的疆域叹气。那一天,舅舅睡了整整一天,父亲带去的几十斤,几乎被喝掉了三分之二。
世界飞速的变化着,听爸妈说,最近舅家也买农用四轮车了,我真为他高兴。他们那从业二十多年的村书记被换掉了,据说因为他挪用了大家的钱。
转瞬间,我已经二十八岁了,参加工作后,结婚生子。这期间也曾为生活所迫,在离过年二十天的时候,去外地打工,曾在轰鸣的榨油机旁整夜劳作,曾在地质队每天走上几十里的路,曾有几个月里每天早两点半起床,到县城进货,回来在菜市场和集上卖菜、卖农用品。
虽然吃过一些苦,可比起父辈们,比起舅舅们,这点苦又算什么?又想起祖母朴素的人生道理,"不吃苦怎知甜",我从长辈的经历中领悟到,生活在这样一个好时代,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我组建了自己的家庭,可爱活泼的儿子和一颗单纯的心灵,虽然日子不富裕,却也每天都很快乐。虽然我也想手里多一些钱,可以多买些喜爱的书或者其它,但凡事要一步步的来,我对未来充满希望。
我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可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累了,应该睡了。因为明天还有人等着我的帮助,明天还有许多考验等着我去面对,明天还有许多知识等着我去学习,我还年轻,我还活着,只要活着,就应该努力去做点什么…..
后记:本文完成于2000年6月25日凌晨。记得写这些的那一天,是带领我的第一届,也是最后一届学生参加中考。那一年,我的学生考上高中的人数,突破了学校的历史记录,我教的数学学科全县十一个乡镇里优秀率第一、合格率第二,得到了学校颁发的460元奖金,而那时我的工资刚三百多一点。
我的学生冯瑜、高扬、吴静等等,现在都有了稳定的工作,有的在机关,有的是医生,也有人做了老师,还有的自己做个体。我也因为这篇自传,被人赏识,认为我的文笔还可以,被调到县委政研室当了秘书,一干就是17年。
很多年以来,我有个非常不好的习惯,就是不爱整理和留存自己写过的文字。二十年以来至少写过七十多万字,但留存下来的不足三分之一。
上面这个自传能留下来,还有很多文字能留下来,应该感谢我的父母,是他们替我留下了这些,搬家多次,期间甚至去广州的弟弟饭店帮忙,他们两个都没有舍得把我写下的文字丢弃掉。
我的父亲是农民,后来接替爷爷的班,去了粮食系统工作,没多少年就成了下岗职工。他今年76岁了,身体还很健康,一辈子不服输的人。他是小学毕业,但喜欢看书,也看了很多的书籍。
我的母亲是蒙古族,现在用汉语交流还是很不流畅,她说话很慢,每次给我打电话,我都会耐心的等她把话说完。母亲小学没毕业,她有四个弟弟,她是家里的老大,一辈子吃苦耐劳的,今年七十岁了,身体也还行,现在没事开始学写字,画画了…….
生活教会了我们许多,时间过去,很多事都渐渐淡忘了,看到这篇自传,突然生出许多感慨来!如果您想与我们分享您的生活经历,请在评论区留言……
感谢您能静下来看到最后,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