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仿佛是十万年。姹紫嫣红盛开了第十万遍,三太子七尺红绫断在东海边,银河碎了再聚它是第十万个琉璃盏。
然而拂去尘埃千百遍,巴山夜雨也无人再把红烛点燃。我看山间明月又见万顷茫然,乘一叶舟轻步步流连,可我知道,谁也不能再回头看……
留给那年五月的你我。
彼时我十七岁,人间四月芳菲尽的时节,麟园却分外的好看。如今我的学长即将毕业,而我也将准时的步入高三。
第一次听见他的名字,一腔欢喜,千分惊艳。那是在清明祭扫的仪式上,主持老师说——有请学生代表诵读祭文。他的名字三个字,此后于我的分量,却仿佛是补天石击中了七弦琴,有散不尽的余音。
仍记得那篇祭文洋洋洒洒近千字,他说向麟园内一草一木将军所附之英灵敬以哀思。他的声音听得出悲喜,那时是哀悼的深沉。
那般飞扬的文采,那个遥不可及的人。
我想到在腾讯的社交软件上,我的列表里有一个名为「华筝」的人,于是我问:“请问你是发言的那个华筝吗?”
“是呀,之前不认识我吗?”
“之前以为是姐姐”
“你不是第一个这样想的”
“因为名字太好听了”
“是高一小妹妹吗”
如此,是我们的初识。
几天后,我以主播的身份再次回到校园广播站。因为功课忙碌,上一次播音还是几个月前。准备节目时,我在校团委的电脑上看到了祭文的电子版,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名字。原来是华争不是华筝。
晚自习结束后,我收到了他的消息。
“听到广播,我应该猜到你是谁了,文章写的真的很好呢 ”
“那你失望吗?”
“完全没呀,超级惊喜,想起刚刚见面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小妹妹好可爱哦。你自我介绍的时候,我还在和身边的人说这种文笔就应该挖过来当编辑。”
于是突然想起,从前开会时有一个大哥哥一直看我,看回去,他也不躲闪。原来是他,原来他是广播站的学长,原来我们早就见过了。
4月23日,适逢世界读书日。某个晚自习,我应学校要求在校团委撰写读书日的发言稿。那时天色已晚,那时主楼只剩下我一个人。而敲门声,也是在那时响起,直到如今仍然清晰。
进来的是他,蓝色的校服,白色的T恤,手里是一张手写的主持稿。我未敢抬头正视这个人,却分外笃定,他便是华争。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的见面。
他坐了下来,在我身边——“我不知道确切的主题,你看看我写的是否合适?”接过他手中的手稿,我看到的是清秀的字。想起昨天在广播室准备节目时,和站长提起过校会缺一段主持稿。我知道他和站长是同学,但我不知道,这样的小事,他竟然真的会放在心上。
那时是晚一自习,那时他应该是逃课吧。高我一级的精英班学长,他是在逃课吗?
我的发言稿,他在其中写下了“帝子降兮北渚”,从此我忘不了湘夫人。那天他离开前,双手放在我的肩上,他说——我最喜欢你。
自此,我的书桌上会出现巧克力和小纸条,仍是那般清秀好看的字。
我永远记得17岁生日的清晨,我看到我的桌面上有一本名字很好听的书——《千江有水千江月》。翻开,又见一封信,信封很好看,似是鸿雁传书,因为锦书可寄。“留给这年五月的你我”“动人的小情话,哥哥以后慢慢读给你听”“无论是变得成熟,还是一如此刻的烂漫,都是哥哥所希望见到的”“哥哥永远爱你”……
冗长的故事,千篇一律的走向。我们终于走散了。
突如其来的冷暴力,其实我措手不及,但是没有选择作闹,只是问他——
“关于我们,你遗憾吗?”
“我经历的遗憾,实在太多了。”
“可是为什么?”
“突然想起来我有更喜欢的人。”
“那你应该招惹我吗?凭什么?”
“说的好。”
“不该正式聊聊吗?”
“和别人语音呢,陪别人聊会儿”
那便真的再也别见了,再也别见。
可是为什么?经过食堂门口,看到那扇门,我总是能想起彼时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我站在那里,他说“过来——给我抱一下。”然而春风十里,再无归期。
可是为什么?在星期三我们共同的体育课上,我路过羽毛球场地时总能想起那时他看到我,会扔下手中的球拍,不顾所有我的同学他的同学,“我想你了,我想抱抱你。”
可是为什么?我再翻起《楚辞》时,会直直地看着九歌,很久也不动,为什么我总会想起他说,“你像极了山鬼”
难道真的忘不掉吗?
可是凭什么?!
能够娓娓道来的都是故事,故事里写满了那个人一句又一句的“我喜欢你”。为此,我长出了第一片逆鳞,不可触碰。
日子一天天地过下去,我也有我繁重的学习生活。我以为已经麻痹,可是夏季的某个凌晨,刚刚合上诗词——「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刚好他发消息说,“我想你……”
功亏一篑,我所有为自己筑起的围墙尽数坍塌。
如何能彻底地放下。
那便再走一步吧,对了错了我自己承担。
于是在北戴河的沙滩上,我写下了他的名字。我孤注一掷,我再无后悔。
“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有那么一刻,觉得全世界为你做了一次配角?流年匆忙,对了错了又能怎么样。我喜欢你”
“别傻了,孩子,少女情怀很可怕啊,我有喜欢的人。”
世尊如来佛,诘问着我的执着。
至此,我已穿透了南墙。
接下来是几个月的销声匿迹,我不再参与学校的活动,一心在班级里学习。那时他已升入高三,精英班的教室也搬到了校团委的旁边。我以为从此可以相安无事,再别相见。可是阴差阳错的,团委老师再次找我写校会,那段时间我一下子不可控地忙起来,开始频繁地出入校团委,频繁地使用团委旁的大会议室开会,频繁地、遇见那个人。
钥匙卡在门里弄不出来,他过来,“怎么了?我来——”
在我手上塞吃的,却不看我的眼睛,“拿着——”
开会忙到晚一下课才结束,他在会议室门口,“什么事呀——忙这么久”
广播通知我去团委办公室,开门,看到他在。相顾无言,但仍相顾,几秒钟里藏着几个世纪。直到身后的老师拍拍我,示意我进去。眨眼的一瞬,恍若隔世。
第十三个时辰里下起了最浓的雾,身陷其中,我已然看不清也找不到彼时的自己。答应自己的事情,一再的被打破。我的想念,那仿佛十万年之久的怦然心动,那些铺天盖地的委屈,尽数而至。
我好想他。
直到某天自习课,我用广播通知一些同学到会议室。鬼使神差地,我没有留在广播室等候,而是打开了门,恍惚地走到了楼梯口。
我看到了他。
他上楼,抬头也看到了我,“咦——是你呀。”我看到他笑了,可我却莫名的很想哭。再一次、手足无措。只记得那个人走过来,轻轻地抱住了我。“都想你了——”他说。那时我只觉得,很不真实。我的双臂环绕的,是他。那个占据着我全部心意的男孩子,那个伤害我体无完肤的大哥哥。
千言万语,我只说高考加油。
原来忘掉一个拥抱,需要一生的啊。
恍然想起,很久以前他说希望我记下:“岁月很长,人海茫茫,不必回头——”
世人皆知不必回头,可谁能做到呢?
同学们的戏谑,朋友们的怒我不争,其实都没有什么。只是那个人的不在意,否定了我一切心猿意马的意义。我和别人说,其实从没有怪过他,这话是真的。毕竟他没有承诺过我什么。
满堂兮美人,我眼里有他,他与别人目成。
有很多事情,不顾时间的荡涤,永远的历历在目。正如有些伤痕,历久弥新。他找到那时是广播站长的我,“我给别人写了点东西,能在广播里读吗?”“可以。”于是我听到了一封似乎是表白的信,那般的情真意切,和写给我的那封没有区别。又或者,其实更用心,更像一句誓言。
彼时初识,时值清明,一篇祭文误终生。而今又清明,物是人是,可有些说不清的东西已然不再是。不知几天后,我站在他曾站过的位置上诵读祭文时,会是以怎样的心情。
校团委办公室里,我们相向而坐,商量学校活动事宜。没有疲惫,没有挣扎,没有如释重负。就如同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他是想让我忘记。
可是啊,一个初见就惊艳的人,一个落在耳边永远有余温的吻,怎么可能忘记。
我以为我永远也走不出这个莫比乌斯环——他不值得,他凭什么,我喜欢他。可是十一个月已然过去了,我真的再也不应该活在自己折磨自己中。
身边是我的班主任老师,我笑着,“老师,这是我的学长,我的人生导师,他超级棒的——”“是嘛——那人家考理科第一,你也得考文科第一呀!”团委老师说,“华争好好写,让她再崇拜你一次——”
七弦琴戛然而止,我再也找不到彼时的山鬼,湘夫人,洛水女神……
把那些怦然心动收藏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不再触碰。把那些刻骨铭心的伤害都还天还地还诸世间。
初见乍欢或者不欢而散,泪流满面或者步步流连,都不再回头看。
愿我曾经的心上人,岁岁安好。
愿我自己,收余恨,悟兰因……
谨以此文,献给彼时的我们。
2019年3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