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秀玲几乎是弹进了办公室。“这个星期邪了门儿了,收了七个信访件!”她哀嚎着,捏着一封EMS的大信封。“这个什么焦爱芳还是焦爱花的。啰啰嗦嗦写了有十几张纸,都不知道她想要表达什么诉求。”
“焦爱芳吧?是不是跟邻居吵架,砸人家院墙反被掉落的砖块砸伤了的那个?”加清正在润色信访报告,这不是催得急的材料,她照例提前三天交稿。
“就是她!”
“我以前处理过,约谈了好几次。我把报告发给你参考下。”
“清姐,太好了!拥抱一下!”秀玲作势就要扑过来。
加清笑着往后躲:“你快换制服吧,今天有领导来视察。”
“哎,你注意形象,门还没关呢。”加清替秀玲掩门,秀玲已经飞快地换好制服。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啊!”加清感叹,“你里面不加件衣服?冷不冷?”
“这是加绒的打底衫。”秀玲翻开衬衫,露出里面粉红色的紧身衣,衬着粉色洋溢的脸蛋,像一朵娇艳的玫瑰花。巧玲肯定又在眼皮和脸上抹了什么东西。
“哎,你老公身体恢复得怎样?”秀玲关切地问。
“还好吧。”加清平静如水。
“别难过,我堂哥现在不也神气活现的,比你家还严重呢,除了有点咳嗽,跟以前没两样。”秀玲观察加清的脸色。
“嗯。”加清好像不愿谈这个话题,坐回桌前看电脑。
“都怪我,不该又提起,让你伤心。”秀玲自责。
“没事的。”加清笑笑。
“唉,你们感情好,哪像我家的。上回我颈椎病严重了去针灸,让他来接我,他死去跟那帮狐朋狗友打牌,让我自己回来,还是你们感情好……”
加清像没听见秀玲说话,只顾看电脑。
“你也别太担心,体检发现的都不算问题,我哥说,治愈率是……是……是多少的呢?我来查下……”秀玲见加清不搭理,便住了口。
办公室静下来,只有敲击键盘的嗒嗒响和纸张翻动的窸窣声。
戚小源的《圆明园》响起来,加清拿起手机,是楚主任打来的:“加清,报告的数据你有没有仔细计算过?上个月结案18个?”
加清的心扑通一跳,听楚主任的语气,还有对自己算术的自信,她潜意识觉得自己十有八九算错了。“啊?……嗯,嗯……好像……找到文件夹了,打开看一下……”加清结结巴巴,慌忙打开上季度信访报告,翻到这一段:“上级检察院转6件,派驻纪检组转3件,巡察组转2件,自收8件”加清觉得脑袋像灌了浆糊:6加3还加2,等于8再加2,等于10,10 加8 等于18,反过来算,8加2等于10 ,10 加6等于16,16加3等于19。“咦,我算错了!”加清惊奇地脱口而出。
“得了,这种错误都能犯,我也无语了,唉!”楚主任挂了电话,加清仿佛看到楼上楚主任有气无力挂电话的样子。
加清愁眉苦脸。
“别难过,楚主任只不过脾气急,人很好的。”秀玲安慰。
“就因为这样,我才更难过。”加清苦着脸。她想起一次研讨会,楚主任拿着自己塞给她的稿件直接开读,当着全县各单位的面,硬生生把检察院成立到清朝道光皇帝一朝去了,全场听得面面相觑。加清才想起计算的时候,好像忘记退位了。楚主任连连说自己口误,从此,每次都对加清文字里的数据留个心眼。
“我想这么简单的数据,就没拿计算器,竟然也会错。”加清可怜兮兮地。
“得了,谁没犯错误的时候。”秀玲突然贼贼地笑,“你家新新数学你怎么辅导的?”
“她自己学啊!”
“遇到不懂的题目你怎么讲解?”
“我让她读题目,读两三遍,题目懂了不就会做了。”
“还不会呢?你别说,现在小学生的奥数题,有时我还真做不出来。”
“我装模作样看看题目,说:‘这题目太简单了,你爸就会做。’然后让她去找周小冬讲解。”加清忍不住笑起来。
下班了,加清从最西端的办公室走向最东端的电梯,目不斜视穿过走廊——不对!经过徐笑办公室时,加清不知为什么扭头看了一眼。门敞开着,不见徐笑,办公室空荡荡的。
大院里照旧是下班的沸腾场景,有的人换了便服,有几位穿着裙子踩着高跟鞋,在凉风中嗦嗦地抖。
加清推着电瓶车,想起换制服时秀玲看到她没穿胸衣的诧异表情和口苦婆心的劝导。“就不穿!就不穿!哼,就不穿!”加清气鼓鼓地怼秀玲。秀玲不在面前,她跟加清不同路,加清在心里反驳秀玲,她没胆量更没心思跟别人怼,何况是相处得很好的秀玲。谁都可以跟加清相处得很好,因为跟加清不需要玩心眼,也玩不起来。不是加清厉害,而是她什么都敞开来说,你跟她玩心眼她都不懂,跟她玩心眼就像鲁迅说的,没有胜利的欢喜,而是胜利的无聊。
加清气鼓鼓地看着人群:为什么女性全身都是束缚?要穿胸衣,还得是带钢圈的,夏天穿胸衣简直是受刑,天气本来就热,胸前还得捂两片厚厚的垫子,冬天又不会露点干嘛也要穿?还有高跟鞋,本来是个小矮男的专利,后来竟演化成女子的必备,穿上跑又不能跑,跳也不能跳,那鞋型完全有违脚的构造,硬生生把脚挤成粽子、猪蹄似的,以小巧的名义对女性施行新的裹脚摧残。还有,锁链本是刑具,不知哪个审美出了问题,把链子体形变小了,材质换成金银,镂刻了花纹,装饰了珠宝,就成了项链,项链项链,不就是脖子上的锁链嘛!多少女子戴得不亦乐乎。当然也有男的戴,谁呢?暴发户、小无赖、二愣子。还有手链,带手表犹可,指示、警示时间,手链者,腕上的锁链,戴以何为?……
加清不能收放其心了。她看见两个男同事步伐矫健地边走边聊。哼,让他们穿裙子试试,看他们还矫健得起来!
加清骑着电瓶车在林荫道上晃荡,思绪也在晃荡:
穿裙子不是女性的专利。你看,孔子他老人家穿裙子吧,古希腊的哲学家,古罗马的政治人物穿长裙,英雄华莱士穿格子短裙,男士穿裙子有多么光荣灿烂的历史啊!即使现代社会,男士穿裙子也是一件被提倡的事情,好像有环保人士建议男士穿裙子,理由是可以更好地降低体温,从而减少用电量,这确实是一个鼓舞人心的建议。况且,穿裙子的男子也真好看,武侠片里的小李飞刀、郭靖、杨过穿裙子多英俊。就是那些坏蛋,欧阳克、杨康,穿起裙子也是风度翩翩;这些坏蛋要是不穿裙子,看着就狡诈。历史文化、现实需要和审美心理充分说明了男士穿裙子的必要性。加清兴致勃勃展望穿裙子成为男士风尚后的社会变化:
一、首先带来脱毛产业的迅猛发展。基于男性普遍体毛茂密,剔毛成为风潮。最应该脱毛的当然是男性,有些男的一撸袖子,俨然从袖管里跑出来一只活猴子。脱毛膏就如同贞洁碑,真正需要的是男人。不过,自古以来男性都以自己的利益为标准来要求女性,所以当露出体毛成为不可避免的事情后,长毛、长着茂密的长毛将由遭鄙视转变为被大肆颂扬——不行,一级标题得改成“带来脱毛产业的巨变”,这才彰显理性——,女性也不再千方百计让自己变得光滑,而是让毛儿自由生长,很可能还会烫染。一到夏季,大街上的人类五彩缤纷:前面的小妹浑身笼罩在紫色轻雾中;不远处的大汉胸毛染成金黄还烫了卷儿,乍一看还以为抱着金毛狮子狗。脱毛产业将走向衰落并消亡,“脱毛”很可能成为历史名词。
二、随之引发服装业的变革。裙子的布料不再追求轻、软、细腻、半透半掩,转而强调厚重、沉闷、笔挺。设计师在花纹领域则进入新的广阔天地:石头、土坷垃、大刀、粗杆枪、眼镜蛇、野猪。
三、对男士行为的革命改造。看领导还昂首挺胸气昂昂登上主席台,穿上裙子后,领导一边走一边扭扭捏捏理着裙子。一些小年轻可能穿短裙、超短裙,一边跑一边捂住裙摆,风中,会有多少男性无意中重复玛丽梦露的经典造型!
……
路灯亮起来了,加清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着讥嘲的光芒:让男性穿裙子吧,这是对女性视野的一次扩展,我们将看到更多的令人欣喜的社会变革和历史性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