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作者其人
蒋一谈,1969年出生,小说家、诗人、出版人。1991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读图时代公司创始人。代表作有《伊斯特伍德的雕像》、《鲁迅的胡子》、《赫本啊赫本》、《栖》等。曾获得“蒲松龄短篇小说奖”、“林斤澜短篇小说奖”、“《小说选刊》短篇小说奖”、“南方阅读盛典”最受读者关注作家奖等奖项。
蒋一谈的短篇小说卓尔不群、自成一格,极具现实感。其作品笔法简洁、朴素,故事创意独到,令人长久回味。作家李洱赞他是“短篇小说的鬼才”,阎连科评价他“直击人物内心、接触隐匿的内容,与过去的短篇小说家很不同。”
短篇小说《嘴》是蒋一谈发表在《十月》文学杂志2021年第六期上的最新力作。基于对作家蒋一谈的崇拜和长期以来对短篇小说创作的热爱,这篇《嘴》,我读得很认真。
02/故事
尽管蒋一谈自述“不太喜欢故事情节很明确的小说”,但归根结底,小说是靠故事推动的,小说是不可能离开故事和人物主线的。小说《嘴》其实是通过三个小故事串联而成的——
第一个故事,“我”在理发店理发时遇见老师,老师刚出理发店便遭遇车祸。主要人物是“我”和老师。第二个故事是,“我”发现妈妈有了其他男人。主要人物是“我”、妈妈和那个男人。第三个故事是,“我”乘火车去爸爸工作的煤矿,以及在火车上和煤矿上的遇见。主要人物是“我”、编辑和小兰。从内容上看似三个风马牛不相及的故事,被作家巧妙地通过“我”、“嘴”和“诗”串联在一起,成为一篇让人读后回味无穷的佳作。
所以,《嘴》给予我的在小说构思方面的启发是,小说离不开故事,但不一定就是一个从起因,到经过,再到结果的单一线条的故事,也可以是几个看似毫不相干的故事的组合。关键在于,能巧妙地通过一些人或物的元素线,把事件串联起来变成相关。往往这样的小说更有新意、更丰满、更曲折、更好读。
03/真实性
多年前,我看过一则纸媒体约稿函,特别强调作品的真实性,强调故事要符合生活逻辑。说不要飞机失事啊,出国留学啊,失忆啊,白血病啊这类小概率事件,不要为了取巧而胡乱编造一些不符合自然发展规律或是bug一大堆的故事。这些话令我印象深刻,对我写作的影响很大,过去我在写作中特别注重故事的真实性。
可是读了《嘴》之后,我对此前的认识产生了动摇。
小说《嘴》一开始便是一场车祸,“我”亲眼目睹了货车轧死了我的语文老师,“脑袋像摊开了的红色肉饼,我还看见白色的脑浆在冒泡的血液里蠕动”。除了这样的小概率事件,小说中还有两个情节,显然也是作者需要了就信手拈来。一个是妈妈出轨的那个男人,说他是他就是,那么巧就是语文老师的表哥。另一个,说他有他就有,有史以来第一次坐火车,邻座就是文学杂志社的编辑,而且就谈起了诗歌,谈起了文学创作。这种好事我做火车一百次都没遇到一次。
可见文学创作,要敢于突破原有的思维框框,只要行文自然,事件有发生的可能就行,其发生可能性的概率大小是完全不必计较的。太拘泥于故事的真实性,反而会限制创作者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在科幻、穿越,仙侠等题材作品充斥文化市场的今天,故事的真实性正在逐步被淡化。
04/小亮点
为了让小说更加立体化更好读,可以在小说中适当地添加一些可以为故事加分的小亮点,这些小亮点,确切地说应该属于细节的范畴,通常包括小情绪、小寓言、流行元素,名言警句,甚至是精彩的拟人比喻等等。
小说《嘴》虽然以“嘴”为题目,但通篇却没有关于嘴的具体故事,而是把一个个关于“嘴像什么”的比喻,比如“嘴像腐烂的桃子”、“嘴像肉做的花”、“嘴像没有插花的花瓶”、“嘴像清凉的湿滑的樱桃”等等,根据不同的语言环境,如炒菜做饭的佐料一般,拌入小说字里行间,这些妙趣横生的比喻,其实就如同暗夜里焕发光芒的小亮点,增加了小说的趣味性,让小说更好读。
“我”在火车上与文学杂志编辑为邻,于是小说中便有了一段关于诗的解读。诗歌的本性是凝练、含蓄、隽永,且有回味,没有回味则没有诗歌。关于麻雀的短诗给人的回味是,“作者心情不太舒畅,他想要自由,可是现在条件还不具备。”而“樱花飘零/世界悬在半空/瞬息/永远/太阳失去性别/活着的不再害怕摔倒”,这首小诗则是说,“樱花的生命周期很短,花开了,也意味着要落了。人的生命同样如樱花一样短暂。”
其实,小说中如果没有这个“品诗”小插曲,依旧是一篇好小说。然而,不得不承认,这个小亮点,扩大了一般读者对自由诗的认知,是非常讨喜的。
小说中其它的小亮点,如关于车祸发生与时间关系的分析,这可以说是一个哲理性小亮点;“我”惊讶矿山(煤矿)的白房子极其耀眼,原来是矿山老板去希腊旅游受希腊文化的影响所致,这是知识性小亮点。
05/第一人称
第一人称叙述最直接、最亲切,最容易表达作者的思想感情,小说《嘴》充分发挥了第一人称叙述的优势。
有人说,读蒋一谈的短篇小说,就仿佛是作者个人感悟随笔、内心独白和故事的交织,这与他通常多采用第一人称叙述不无关系。小说《嘴》中有大量的心理描写,不仅“我想”“我回想”“我思考”“我意识到”“我感觉”……这样的开头比比皆是。而且在小说中,“我”还三次做梦,通过一次次的梦境,把不相关的事件勾连到了一起,把现实中不可能发生的事,在梦境中变为可能。做梦人人都会,但在一部短篇作品中,主人公三次做梦实属罕见。
可以说,小说《嘴》是把第一人称的作用发挥到极致的佳作。
06/写小说与写散文
一直对叙事性散文和小说的区别不甚清楚,只知道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经过、结果这些一定要交代清楚,却始终对主题表达的指向性一知半解。读完小说《嘴》,我品味再三,《嘴》究竟要表达什么?想告诉读者什么?是要给死去的语文老师和矿工讨说法吗?是给年轻一代的“我”和小兰纾解心结和困扰吗?好像都不是。这让我不由得想起曾经阅读过的一些散文名篇,比如叙事散文《落花生》,它所要表达的主题则是清晰、直接、显而易见。
通过对比不难看出,散文注重在叙事中倾注作者真挚的感情,注重挖掘事件背后的深刻内涵,甚至为了文章题旨和创设“意境”的需要,可以虚化一些情节,也可以突出一些细节。
而小说则不同,小说更多地是把事件呈现给读者,使读者通过小说中的人物和故事,自发地受到启发、借鉴或幡然醒悟。由于社会中人们的年龄、阅历等的不同,往往从小说中获得的认知也各不相同。因此,小说的主题指向性往往没有散文那么明显和单一。
归根结底,散文偏重情感的抒发,而小说,只宜“传递”,不易“抒发”,重点是人物和故事,是好读。
07/结语
作家毕飞宇说过:“学习写作,说到底就是学习阅读。你读明白了,自然就写出来了。”我喜欢边阅读边写作,写作过程中,穿插着看看作家怎样处理同一题材,甚至停下来做专题阅读以扩大视野、补充素材,把阅读当成写作的一部分,是提高创作水平的有效手段。
以上所谈,只是个人从写作的角度阅读蒋一谈小说《嘴》的点滴体会。不妥之处,还望大家批评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