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慕容《历史博物馆》/刻在甲骨上的爱情

文|鸣凤乔

我把这首诗定义为爱情诗,爱情开始于遥远的远古时代。

一开始,只有天空中的一轮山月,还有洞穴里冷暗的记忆。但是你的出现令早上的浮云散开,我学着在甲骨上占卜吉凶,在陶器的彩纹里书写故事。我们的爱情注定不朽,因为我把每一个细节都烧进了石头的纹路里。

月亮在江边缓缓升起,芙蓉千朵,芬芳了诗歌,也芬芳了心路。

我沉浸在这美丽的芬芳里,忽略了季节的变化。

岁月引领我一直往前走,我看到了隋朝石佛微笑的唇,一如从前的你一般温润,在阴冷空旷的石窟里,我是谦卑入尘土的工匠,我愿意用生生世世,描摹心中最亲爱与最熟悉的轮廓。

但是,风沙来过,雨雪也来过,就是没有你。千百世已经过去,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个轮回,依然不见你的踪影。

是什么让我们完美错过,我曾用心良苦埋在泥土里的线索,上面已经长满丰美的水草。

水草随风起舞,只有彩蝶绚染表面的繁华。

风过有痕,来来往往的时光里,总有潮音在暗夜里呼唤,胸口间是永远化不开的温柔。我知道,我的心离你很近,你从来没有走远。春天越走越远,云层越积越厚,我们的故事只在别人的传说里游走。

今生再重逢,我们之间只是一层玻璃的距离,我在内,你在外。我的热情已经凝固,只期望你的到来。

我一无他求,能够听一听你的声音就够了。这千百年来,我一刻不休地思念着你,我旁边的绢 、帛、刻工和雕纹,都是我深沉的爱。请相信我,这千百年不死的灵魂。

博物馆里很安静,有如诸神静默。我只能默默地注视你,看着你走远,走进一片芙蓉画里,慢慢点染,慢慢湮开。

原文:

最起初 只有那一轮山月
和极冷极暗记忆里的洞穴
然后你微笑着向我走来
在清凉的早上 浮云散开
既然我该循路前去迎你
请让我们在水草丰美的地方定居
我会学着在甲骨上卜凶吉
并且把爱与信仰 都烧进
有着水纹云纹的彩陶里
那时侯 所有的故事
都开始在一条芳香的河边
涉江而过 芙蓉千朵
诗也简单 心也简单

雁鸟急飞 季节变异
沿着河流我慢慢向南寻去
曾刻过木质观音浑圆的手
也曾细雕着 一座
隋朝石佛微笑的唇
迸飞的碎粹之后 逐渐呈现
那心中最亲爱与最熟悉的轮廓
在巨大阴冷的石窟里
我是谦卑无怨的工匠
生生世世 反复描摹

可是 究竟在哪里有了差错
为什么 在千世的轮回里
我总是与盼望的时刻擦肩而过
风沙来前 我为你
曾经那样深深埋下的线索
风沙过后 为什么
总会有些重要得细节被你遗漏
归路难求 且在月明的夜里
含泪为你斟上一杯葡萄美酒
然后再急拔琵琶 催你上马
那时候 曾经水草丰美的世界
早已进入神话 只剩下
枯萎的红柳和白杨 万里黄沙

去又往返 仿佛
总有潮音在暗夜里呼唤
胸臆间满是不可解的温柔
用五彩丝线绣不完的春日
越离越远 云层越积越厚
我斑驳的心啊
在传说与传说之间缓缓游走

今生重来与你重逢
你在柜外 我已在柜中
隔着一片冰冷的玻璃
我热切地等待着你的来临
在错谔间 你似乎听到一些声音
当然你绝不可能相信
这所有的绢 所有的帛
所有的三彩和泥塑
这柜中所有的刻工和雕纹啊
都是我给你的爱 都是
我历经千劫百难不死的灵魂

在暮色里你漠然转身 渐行渐远
长廊寂寂 诸神静默
我终于成木成石 一如前世
廊外 仍有千朵芙蓉
淡淡地开在水中
浅紫 柔粉
还有那雪样的白
像一副佚名的宋画
在时光里慢慢点染 慢慢湮开
《历史博物馆》·席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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