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的鲁迅

鲁迅是现代文学的一座高峰,这一点无可置疑。我想如果没有新文化运动,鲁迅他也会是是一座高峰-----旧文化的集大成者,旧文化的高峰。他的天赋和见识早就摆在了这里。俗话说:“时势造英雄”,但鲁迅这个英雄,却不是时势造出来的。

“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真正的艺术往往产生于痛苦的夹缝中;只有在痛苦的夹缝中产生的艺术,才可能具备崇高与永恒的审美特质。从这种意义上说,多舛的命运对于鲁迅,与其说说是一种苛待,毋宁说是一种成全。鲁迅的一生,活得很苦,活得很累;在那风沙扑面的,虎狼成群的旧时代,他几乎是四面受挤,八方碰壁。在他萍踪不定的一生中,从来没有安逸过。他永远是处在生与死、爱与憎、血与火、明与暗、阴谋与爱情、嫉妒与仇杀、忠诚与背叛的交织、撞击、煎熬中;由之形成的巨大的精神阴影,如梦魇一般始终压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他是一个孤独的英雄,总是在沙漠一般寂寞的时空里跋涉。家世的飘零、婚姻的不幸,兄弟的反目,友谊的分崩------现实世界的种种无情切割,致使难以名状的大孤独、大寂寞、大苦闷始终围剿着他。但他并未沉沦,内在的痛苦与外在的痛苦纠结在一起,终于导致了受压抑情愫的释放,发而为文。气势如天风海啸,不可遏止,乃成其大作。这是生命活力的生腾勃涌,也是生命意志的飞扬迸射。藉此,他将那种大孤独大寂寞与大苦闷反弹出去,排解开来,外化为一种威猛无比的辐射性强力。可见,受挤压越重,则反冲力越强,而能量越大。

他像不屈的拉奥孔,身罹大蟒毒蛇之纠缠,仍奋力挣扎,反抗不已;像伟大的西西弗,日日将不断滚落的石头推上山去,永无休止;更像英雄的丹柯,当暗夜如磐,太阳遁迹,不惜掏出自己火红滚烫的心来,照亮大地恐怖的黑森林,指引人们前进。总之,在他身上体现出一种静穆而崇高的悲剧精神,一种韧性的战斗力量,一种披肝沥胆,九死未悔的大丈夫情怀。

鲁迅是旧时代的先知先觉。他孤高,他狷介,他苦闷,他空虚;他时时忍受着荒原情节的折磨,死亡意志的咬噬;他目睹了人之变兽,兽之变人,白云苍狗,碧海桑田,然而信念不泯,心头犹存许多“好的故事”;他用带血的头颅,一次次去创击地狱之门,令生命之树,绽放出绯红的花朵;为了不死的信念,他宁可头戴荆冠,身披紫袍,踏响沉重的足音,走向死亡的十字架。

鲁迅不止是鲁迅,更是一种奇特的文化现象。他是那个扭曲变形,永劫不泯的时代所早就的文化巨人;又这个巨人的诞生,我们会悟出许多人世,家国与宇宙的大道理来。

《朝花夕拾》翻开此书,没有血火弥漫,没有风雨如磐,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迥异而全新的世界:草木鸟兽,怪力乱神,牛鬼蛇虫,鸡狗猫鼠,琳琳琅琅,不胜其收,江南的弱柳寒梅,异国如云的樱花----呈现出一派光明蓬勃的景象。更有长妈妈、藤野先生、范爱农,等等,许多平凡而伟大的人,当然也不乏衍太太与庸医陈莲河之流;---他们分明是同一棵善恶树上结出的不同的果子。这是一片烂漫的净土,有多少欢乐与悲凉的生命篇章于此谱就;虽不乏美丽的迷惘,但只有这里才具有真正生命的欢畅!舍却戈矛与刀枪,抖落尘土于硝烟,寻得这样一个清雅的所在,不亦快哉!岁月淹忽,一如白驹过隙,尘世的繁华只是一场梦,而那过去的一切却在遥远,在模糊,成为空中之音,水中之影,镜中之像,唯余无数记忆漂亮的落英的飘飞;终于有一天,我们捡起了落英中的一片,并嗅出了它隐隐的清香;于是,我们也不禁与先生一起,站在花木葳蕤的百草园中挥泪作别。我们的心不再沉重,我们的心仍然年轻。因为昨夜的星辰,依旧闪烁在我们的眼睛里,永远闪烁在我们心灵的天幕上。

《野草》里充满了自省意识,放纵着自虐情绪;处处弥漫着神秘的情趣,鬼怪气氛,整个儿是一个变形的梦魇的世界;欢乐与恐怖,静穆与喧嚣、青春与死亡、红粉与骷髅------光怪陆离,怵目惊心,使人透不过气;阴阳两极的沟通,人鬼之间的交流,让我们听出了生命的悲歌离离,这是怎样的一种伤口上撒盐的痛苦呵;灵魂自拷。鲁迅的灵魂,更多的是放在《野草》里面。不曾哭过长夜的,不足以语人生。地狱中静静运行的死火,一俟逸出,必会复苏、燃烧,成为通红的彗星,成为炎炎腾腾的大火柱,从而夷尽一切黑暗,让世界变得透彻。

读《呐喊》,我们发现,鲁迅是整个儿把自己烧了进去,不惟力透纸背,亦更情透纸背。年轻的热血在沸腾,渴望把彩虹的颜色,借给云雾的人生,而唤起人类沉睡的性灵,重铸理想的人性丰碑;遥想当年,世纪初那场滚滚的时代洪波,终于喝散了鲁迅灵府中寂寞的大毒蛇,使其幡然醒悟,从读古书,抄古碑的圈子里迈出来,积极投身于那温热无数冰凉的心的工作,充当旧时代的掘墓人。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暗夜如磐。我们可以想见,在雷电交加的苍穹下,鲁迅先生,他细瘦的身躯,却如威严的宙斯,站在高高的奥斯匹亚山上,指挥着万神的合唱队;群神的欢呼响起,震彻山岳。这是怎样的一种力量、一种威严啊,神一般的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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