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学史海】《洗心说》发表,众多名儒慕名拜访,原来江西才子小陆就是陆九渊

陆九渊中了进士之后,在行都临安住了四十多天。

由于邸报及贡院诸人的传扬,陆氏的《洗心说》名震行都,莘莘学子都想一睹江西才子小陆的丰采,慕名采访者络绎不绝。

第一位侍学的是:徐谊。

徐谊,字宏父,又名子宜。温州(浙江)人。与陆九渊同科贡生。

《年谱》载:“子宜侍先生,每有省。同赴南宫试,论出《天地之性人为贵》。试后,先生曰:某欲说底,却被子宜道尽;但某自得受用底,子宜却无。曰:虽欲自异于天地不可得也。此乃某平日得力处。)”(《陆集》487页)

“底”是哲学语言(注142),意即生活依据,社会依据、宇宙依据、逻辑依据以至哲学依据。这种形式逻辑可以漫无边际,也可简而约。“天地之性人为贵”这句话出自《孝经》(注143)。“人为贵”的“底”是什么呢?只能是“天地”。“自异于天地”,想破脑壳也得不到的。徐子宜将“底”说尽,犯了“支离”之失;而陆九渊却预告“自得受用底”,即将创造一种偏重于“人”的哲学新儒学。

第二个是王有大。

此人是浙中才子。他进门来很不礼貌地问道:“谁是江西小陆?”陆九渊说:“小可就是。他从头到脚端详了半响,见是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单瘦青年,大大咧咧坐下说:“高论拜读。有两处不解,特来请教。”

陆子静见此人傲慢不拘,来者不善,忙说:“请讲。”王有大说:“吾之心’三字何意?”子静说:“平民之心,君心,我心。”王有大说:“圣人洗心于蓍卦六爻之间,退藏于隐密精微之地;而你又说吾之心未尝不退藏于密。圣人凡人岂不相同了?”子静说:“然。同乎民才是圣人!”王有大说:“未尽然。圣人作而万物睹。(注14)心全于中,形全于外,不逢天灾,不遇人害,谓之圣人。(注145)岂凡人可比?”子静说:“大哉,天地圣人有不可及;然孟子曰:人皆可以为尧舜。因此,圣凡同本心;其不同者,遇天灾人害,未洗心也!”

王有大笑道:“心之本然,是否本心?”子静说:“然。”王有大说:“私心是否本心?”子静说:“否。溺焉,胶焉。”王有大说:“喜万钟之禄,憧私心不是本心;仁义礼智即本心,未必吧?”子静说:“本心,即赤子之心;私心,利欲所蔽。”王有大摇头:“善即本心,恶即外蔽,吾有惑也!”说罢告辞。子静含笑送客。

来访者愈来愈多,应接不暇。子静夜以继日,不得安眠,精神却愈来愈强。他住在客寓里,生活全是陆春弟照顾安排。七九哥子寿早已回青田了。他过得十分简朴,每天便饭两顿,甚至一顿。头戴玄色幞巾,身穿灰色长袍,盘腿趺坐,静重如山;话语不多,却言简意赅,耐人寻思,多使来者心服,当然也有如王有大者。

这天晚上,又来了一批学子。

为首的一位,温文儒雅,矮墩墩的,与子静上下年纪,仿佛在哪儿见过……

他们自报家门,全都是浙江籍:

杨简,字敬仲,慈溪人。三十一岁。乾道五年进士。

袁燮,字和叔,鄞县人。二十八岁。太学生员。

舒璘,字元质,奉化人。三十六岁。与子静同科进士。

沈焕,字淑晦,世居定海,后徙鄞县。与子静同科进士。

先后陆续来的有:石崇昭、胡拱、孙应朝、诸葛诚之、高宗商等;最后,才子王有大又来了。

高朋满座,座无虚席。陆子静请春弟去向客店老板要了一壶开水,泡了几碗西湖龙井茶,买了些下茶的果子,如:糖豌豆、韵姜糖、望口消、桃穰酥、饧角儿、蜜姜豉……之类。明烛高照,作长夜谈…杨简拱手道:“某日前见过先生一面,甚感先生谈吐不凡。易学文论,更是精妙绝伦。我辈求道若渴,今晚特来亲炙,望不吝赐教!”陆九渊欠身还礼:“陆某何德何能?有劳诸位枉访。敬仲与家兄九龄同科;元质、淑晦与鄙人同科,彼此切磋吧。其余诸位均系儒林名士。一杯清茶,请直抒胸臆,如何?”

众人齐说:“愿向子静先生求教”

袁说:“在太学,我曾从令兄子寿先生游学。”

沈焕说:“我亦如此。”

舒说:“我师事南轩先生(1。在岳麓书院时,先生曾提到江西青田神童四岁问天事;家兄舒琥,舍弟舒琪认为名不虚传,甚为佩服先生此次易学论文,愿从先生游。”

陆九渊又拱手:“有缘!有缘!”

王有大说:“多次打扰!子静先生思路不俗,超凡绝伦,请多赐教。

陆九渊笑道:“不敢。坐以论道,是某平生一乐。愿向诸位请教。

时欢声笑语,气氛热烈而又详和

杨简问“道”。

九渊:“道外无事,事外无道。”

杨简:“愿闻其详。”

九渊:“道理只是眼前道理。虽见到圣人田地,亦只是眼前道理。

杨简:“何谓道?”

九渊:“发明本心而已。

杨简:“何谓本心?”

九渊:“孟子说四端’,即本心。”

杨简:“如今天下无道。莫非道有病,本心亦有病?如何发明?九渊:“道无病。本心亦无病。道在宇宙间,何尝有病?但人自患病,侵蚀本心。千古圣贤,只去人病,如何增损得道?

杨简:“如何去人病?”

九渊:“发明本心而已。学苟知本,六经皆我注脚。

语惊四座。众人愕然,反复咀嚼两句话。

舒璘问“天理人欲”。

他说:“南轩先生言发明天理,而先生言发明本心,何也?” 九渊:“天理本心,二者为一。

众又愕然,精神振奋。

舒璘:“莫非发明本心,即去人欲?

九渊:“未尽然。

飞舒璘:“南轩先生以天理人欲释义利。他说过:害敬者莫甚于人17。又说:夫善者天理之公(注1)。此即居敬主一,节人欲,存天沈焕插话:“理学有言:存天理,灭人欲。莫非同理?”

九渊:“不可灭人欲,只能去人欲。天理人欲不可分。若天是理,人是欲,则是天人不同矣。”

语中的。当时,儒者深信“天人合一”论,因此,众皆恍然。

袁燮插话:“《乐记》云: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物至知知,而后好恶形焉。不能反躬,天理灭矣。愚以为:以其灭天理,不如灭人欲!”

九渊:“天理人欲之分极有病。自《礼记》有此言(注150而后人袭之1《记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若是,则动亦是,静亦是,岂有天理人欲之分?若不是,则静亦不是,岂有动静之间哉?”

众人又愕然,良久做声不得。

袁燮又问:“伊川言:返求诸六经然后得之。此言似觉伊川先生得不传之学于遗经,难道静动之性果然来自异端?请先生辟之。”九渊:“暂不说异端二字。《乐记》是河间献王采《文子》入书。我读过《文子》,其全书皆道家之言。其中静动说原文是:人生而静,天

之性也;感物而动,性之欲也。物至而应智 之动也。智与物接,而好生焉。好憎成形,而智出于外。不能反己,而天理灭矣。是故圣人不以人易天,外与物化,而内不失情。故通于道者,反于清静;究于物者,终于无为。以恬养智,以漠合神,即乎无门,循天者与道游也,此非道家言乎?”

众皆折服。

袁燮:“敢问先生对二程(程颢程颐)看法?”

九渊:“二程见茂叔(周敦颐)后,吟风弄月而归,有吾与点也之意。后来明道此意却存,伊川已失此意。 袁:“为何元晦(朱熹)盛赞伊川?”

九渊:“元晦似伊川(程颐),钦夫似明道(程颢)。伊川蔽深,明道却疏通。”

众皆雀跃。

沈焕:“敢问横渠的气质之性与天地之性。”

九渊不语。

沈焕:“元晦盛赞:伊川性即理也,横渠心统性情,二句颠扑不破。(注154)先生对此有何评说?”

九渊仍不语,含笑冥思。

沈焕:“元晦认定:性即理也。在心唤做性,在事唤做理。15)先一生以为如何?”

九渊一笑,闭目养神。

王有大突然插话:“先生不谈性,对伊川亦不感兴趣。请问,先生如何养性怡情?”

九渊睁开眼睛:“发明本心。学问之道,求其放心而已。

王有大“今有人倡言博观,多读书,道问学,亲师友,格物致知穷尽天下之理,先生以为是否发明本心之道?”

九渊;“读书亲师友是学。思则在己。问与辨,皆须即人。即研核。研核人情,方料理得事。自古圣人亦因往哲之言,师友之言,乃能有进。况非圣人,岂有任私智而能进学者?然往哲之言,因时乘理,其指不一。方册所载,又有正伪、纯疵,若不能择,则是泛观。欲取决于师友,师友之言不一,又有是非,当否,若不能择,则是泛从。泛观泛从,何所至止?”

九渊又说:“自古圣贤发明此理,不必尽同。如箕子所言,有皋陶之所未言;夫子所言,有文王周公之所未言;孟子所言,有吾夫子之所未言。理之无穷如此。然譬之弈然,先是这般等第国手下棋,后来又是这般国手下棋,虽所下子不同,然均是这般手段始得。故曰: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古人视道,只如家常茶饭。故漆雕开曰:吾斯之未能信。(注156)斯,此也。此道与溺于利欲之人言犹易,与溺于意见之人言却难。”

王有大起身一拜:“听先生言,学生明矣!”

众皆敬服,齐拱手道:“愿从先生游。

杨简又道:“某敬谢不敏,犹不知本心为何物?特请先生到富阳小住,数日函(注157),如何?”

九渊:“敬仲过谦了。数日后定当造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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