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傍晚时分,孩子身体虽不再发烫,但仍没有醒来的迹象,重要的抓来的药已经吃完了。
六神无主的春花跑去找大嫂,大嫂观察了一会说,这孩子是不是被鬼魂给缠住了?
“鬼缠身”在春花还小的时候,不只一次听大人们说过,不仅听过,母亲还在春花身上驱赶过鬼魂。
这要追溯到春花五,六岁的时候,那时候她还没有裹脚,还能撒欢地四处奔跑的时候,不管哥哥和栓子哥是去河边抓蝌蚪,小鱼,还是去菜园偷倭瓜,还是爬树摘榆钱,槐花,她总要粘在他们身后,是他们甩都甩不掉的小尾巴。
有一次,春花跟着两个哥哥爬草堆的时候,不小心从刚刚堆砌的草垛上脸面朝下摔了下去,三个人都吓坏了,两个哥哥担心他也吓坏了,两个哥哥把她搀起来的时候,她只觉得左侧腰部疼痛,却不让两个哥哥给母亲说是从草垛上掉下来的,只是因为担心母亲知道了恐怕就不让她跟着两个哥哥玩,面对母亲的质问,春花自己给母亲解释说,自己在场园里玩,突然就疼了起来,说话间还不安地看着两个哥哥,看栓子哥欲言又止的样子,春花又说,对吧栓子哥,栓子哥低头嗯着,母亲看着三个孩子,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怪事了在场院里玩然后就腰疼了,那会是谁呢?母亲却丝毫没有怀疑女儿的谎言。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三个人心里也都有自己的小九九,第一次对母亲说谎,春花心中时而如柳絮飞扬,时而如奔放江河。
母亲真的相信了这三个孩子,嘴里开始低声嘀嘀咕咕,这是谁呢?让谁缠上了呢?
在农村老人去死以后,按照祖坟区域的划分,将死去的人埋在不同的坟地里,春花母亲就是在思忖着后场园的坟地里谁家的鬼魂缠上自己孩子呢?
首先,生前与自己家熟悉的,其次这个人是认识自己家春花的,最后,这个人生前性格就古怪,性格温和的人怎么会在死后还给一个小孩子过不去,这些推测原则是春花的外婆时代就使用的。
后来母亲像变戏法似的从里屋取出一个鸡蛋,又把挂在墙上的圆镜子取下来平放在黑漆漆的桌子上,鸡蛋尖的一端朝下,竖立在镜子上,母亲仍反复地重复那两句话,你是谁?快出来,别给小孩子过不去,你出来,我知道你是谁的话,晚上就去给你捎点纸钱。
春花和两个哥哥被母亲的行为弄得一头雾水,不一会鸡蛋就真的立了起来,并且母亲松开手鸡蛋也不会倒下,这个时候,母亲轻轻地说了几大家都听得懂的话,果真是你,你说你都走了这么久了,怎么今天就不放过个小孩子,今天晚上我给你烧点纸钱你在那边花花,赶紧离开我的孩子吧,说闭将鸡蛋一下子放到了。
母亲像是破了一桩大案似的说,好了,等我晚上去烧点纸,你的腰就不疼了。
哥哥这个时候表现的很好奇,明知故问地问道,娘,春花这是怎么回事?
母亲说,你妹妹是被你们的弹子大爷给缠上了,春花听了,看着母亲紧张的表情,她突然觉得对不起母亲。
可是,他不是去年掉在河里死了吗?哥哥诧异地问母亲。
正是因为死了,才敢来缠上小孩子,母亲表情严肃地说到。
春花很想对母亲坦白,可是她就是说不出,她除了担心栓子哥和哥哥被母亲斥责外,更担心自己以后不能再跟着栓子哥玩了,当时刚刚六岁的春花根本预测不到这次意外,竟然给她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尽管后来栓子哥还是把事实告诉了母亲。
所以当大嫂也说出和母亲当年同样的话来时,春花是不相信的,因为她自己有过亲身经历。
春花说不会,就是前几天天气突然变冷着凉了。
可是,吃药不是也没见好转么?这孩子光睡觉不吃东西怎么行。
春花说晚上再吃点药看看,要是还不好转明天早上再去看医生,大嫂没再坚持。
又过一个晚上,孩子仍不见好转,这次春花同样把昏睡中的孩子包裹好,用双股麻绳把孩子绑在自己的后背上,起身走出西屋门,转身挂好门闩的瞬间,只觉得后背往后一沉,背部向后拉扯了一下,春花抓着门锁链的双手停在了空中,这种实实在在沉甸甸的感受让春花有了不好的预感。
春花迟疑了很久,才敢解开捆住孩子的麻绳,将孩子放回到床上。
一个稚嫩鲜活的生命,不能再继续成长,他终将不能自己亲自去体会人生百味,他的母亲认为他应该有与自己不一样的人生,更多的选择自由,更多的成长机会,可这一切都嘎然而止在他一岁生日的前一天,还没有来得及成长,绽放,就消失在充斥着肃杀之气的环境中,空寂,阴冷。
一大早,大嫂又赶了过来,看到春花紧紧地抱着孩子,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 儿啊你是不是很冷,娘给你盖的厚厚的给你暖暖好不好。
大嫂看着春花麻木的表情,两行热泪滑落脸颊,她强忍着悲痛,用手拍着春花的肩膀。
此时,窗外飘起了雪花,这是今年第一场雪,大片的雪花洒洒落落,仿佛无言地诉说着无尽地悲恸。
霞嫂,刘二爷都过来了,看着春花仍将孩子抱在怀里,一个个唉声叹气,倒是刘二爷依仗自己年高有些话语权,说了一些数落春花公婆和男人的话,公公像是听老婆的教训一样谦卑地听着刘二爷的训斥,婆婆则推辞身体不舒服上床睡觉,春花的男人则表现不知所以然的态度,突然问道孩子该怎么处理,刚躺到床上的婆婆坐了起来说,村南的河沟里吧,反正那里也没有水,干着呢,小孩子家家的,埋在哪里都晦气。
孩子是死在父亲一家人的淡漠里,孩子生病乃至死亡,丝毫看不到一家人有丝毫的难过悲伤。
在春花抱了一天一夜后,孩子终于被男人夺去丢到了村前的河沟里,大雪还在下,直到将孩子弱小冰冷的身体埋没。
好事的人顶着大雪,顺着雪地深厚的脚印跟到了河沟里,可怜的孩子被一双双眼睛审视着,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叹息着。
尽管太阳还是东升西落,春花依旧吃也不吃,喝也不喝,春花活下去的根被拔掉了,阴暗的西屋越发阴冷。
孩子给了她太多太多的希望,可刚看到一点点希望就将其撕得粉粹,春花的大脑里一幕幕回放着,回放着种种关于孩子的回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