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尧
当苦味子来到神州市医院肛肠科病房的时候,辣味子的手术已经做好了。咸味子、甜味子与酸味子也都在,一朵花胡魅坐在病床上,辣味子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睡觉。
咸味子说:他们单位体检,就发现辣味子长了个肠道息肉。我说这个没有事儿,不用做手术,许多人都有。现在的人,生活好了,谁还不养个息肉什么的。辣味子不行,吓得厉害,说这不是该长的东西,趁早割了,以绝后患!
这大过年的,你躺在这里做手术,吓我一跳啊。苦味子看着辣味子说道。
人家不行嘛,一天都不让等。一朵花解释说。说是绝不能把这个坏东西带到明年,这不就在这年根儿急赶着非要做这个手术。也好,做了也就省心了。
没事儿,小手术,明天我就回家了。辣味子笑着说。初七也不误上班,正月十五伙计们照例来我家聚会喝酒,这都不耽误。
你们真会挑日子,你们单位这体检老是在年底,要是有问题,这不是明摆着不让过年吗?酸味子抨击道。不过你们单位还不赖,每年都要给职工体检,这都是实实在在的好事!我们领导可好,你一说给职工体检体检,他就叉着个腰,慢条斯理地说:体检什么?这不是想不开吗?万一查出点毛病来怎么办?人吃五谷杂粮,不查没毛病,一查尽毛病,谁也别给我提体检的事儿,添乱。
酸味子讲得有声有色,把大家都逗笑了,只有辣味子在那里强忍着不敢笑。虽然是微创,可毕竟是刀口,一笑就疼。
这还没完。酸味子接着表演道:我们单位是不体检,可你挡不住我们领导老婆的单位人家体检啊。结果,他老婆拿到体检报告一看,说是乳房里面长了一个东西,不好。领导还让我领着他老婆又来神州市医院复检一下。咸味子,你还记着吧?
咸味子若有所思地说,那女的不是没事儿吗?我给你找的我们的B超主任,超了好几遍,没有东西呀?主任还说,放心吧,什么都没有,不要一惊一乍的!
是啊。酸味子说,你这是神州市第一人民医院,最有权威了,你们说没事儿,谁敢说有事儿啊?没事儿就好!我把人家老婆给送回家,你看把我们领导气得直骂娘。
他又模仿开了:都是吃饱撑的,没事找事,好好的人,你体检什么?这不找病吗?没病揽伤寒,闲的。我说什么来?没有的事!这不好好的吗?你折腾什么?也不说那是咱家的禁区,怎么能让别人摸来抹去的,成何体统?小酸呐,你是不是也看了?
没有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人家也不让我这老爷们儿进去啊!酸味子急忙辩解道,仿佛要大祸临头似的。
我就说嘛,该看的你看,能看的你看,不该看的你绝不能看!你我是信任的,可是,我把你嫂子托付给你,你还是应该看着点才对啊?!
我慌忙说道:不敢、不敢,我不敢看,但我看着呢、看着呢,领导你放心。
酸味子讲得满头大汗,惟妙惟肖的学舌,把一群人逗得前仰后合。
问题是问题在后面。酸味子一句话又把大家的兴致给提了起来。
过了一个月,我们的领导夫人回娘家,把体检的情况跟他娘讲了一遍。人家她娘可是一位老护士出身,就问她姑娘最初是在哪里体检的啊?说在神州市体检中心!谁给做得B超啊?高静宜大夫!是瘦高瘦高的一位老头儿吗?是的!闺女呀,那高大夫可是“神州市第一超”啊!他说你乳房上有东西,就肯定有!怎么能掉以轻心呢?不行,我要和你去北京查一查,这可是塌天的大事啊!
母女俩立马就去了北京。酸味子继续讲道。一检查,坏了,不仅有,而且是两个都有!一个是刚长出来的,暂无大碍。另一个可就长大了,很危险。北京大夫看了高静宜的化验结果说,一个月前,也就是颗小绿豆,微创切掉就好了。现在比核桃还要大,而且正在转移。这就不是微创的问题,为了斩草除根,得把两个乳房全部切除!
当时母女俩就傻了,给我们领导打电话:潘大憨,你个王八蛋,赶快开飞机来北京,我要给你建飞机场了,来迟了,你就过来给我收尸吧!
是我开车把我们领导送到北京医院的,也是我在北京伺候到嫂子出院的,还是我又拉他们一家子回到神州市的。来回一路上领导都没说话,快进神州市的时候,领导终于说了一句:去时波涛汹涌,归来一马平川。人生莫测境地,回家学开飞机。
是年,潘大憨五十六岁,夫人四十二岁,他们共同的女儿,才一十二岁。
酸味子讲完了,这回大家都没有笑。
甜味子说,让辣哥休息吧,咱们到驴肉馆再热闹热闹,好不好?
这一行人才离开了医院,边说边笑,向驴肉馆走去。
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
武汉突发疫情。武汉封城了。
紧接着,出水芙蓉、一朵花、酸夫人雅梅、甜夫人笑月和苦夫人姚娉都随神州市抗疫救援团奔赴武汉去了。
等五味子再聚到一起的时候,莫说过正月十五了,连二月二、三月三都过去了。人生在世,有无数的不确定,不是神仙,谁也预测不了你的幸福与灾难。明天与死神,谁会先到?这恐怕是一道无解的闲题,对错都不重要。
苦味子已经两个半月没有理发了,看上去像个野人。苦味子的发型很有趣,短的时候是平头,长些了就向右拢,再长一些就不用拢,而是把脑袋向右甩,是甩头。
年轻的时候,每甩一次,自认为帅得很,在女孩子面前也是很拉风。人到中年,苦不堪言,这甩头就是一大心痛。由于右鬓角上集中了一撮白发,每甩一次,连自己都能感觉到有一道白光如闪电划过眼前,于是就忌惮起来,渐渐地再也不甩头了。
偶尔甩一下,也是下意识的帅,可理智会马上提醒自己衰。所以这一次头发都把耳朵盖住了,又不拢,又不甩,自然下垂,可不就成野人了。
全赖牛大姐在他头上施了法术,竟然几乎就看不出白头发。可走在路上,头发一颠一颠的,隐隐约约的花白,还是让人侧目,难怪刚才牛大姐给苦味子理发的时候,说他看上去快成一个疯子了。
还是这驴肉馆,还是酸甜苦辣咸这五味子的聚会。咸味子最先到,苦味子第二到。苦味子就跟咸味子说到牛大姐胃疼的事,请他在神州市医院给找一位好大夫好好看看。
咸味子说,不是自家的人,不要揽那麻烦。
二十多年的交情了,人家就是个理发大姐,再有几个月就退休呀,我不忍见她老那么难受。苦味子这样说着,酸、辣、甜味子就鱼贯而入。
辣味子还带来了他春节期间在网络上很火了几天的一篇文章,是打印稿,请各位过目,批评指正。
拿回家看吧,咱先喝先吃,想死大家了。辣味子开腔,并拿出了从杏花村带回来的原浆酒。还是老规矩,就这一瓶,平均分开,不多不少,不醉不恼。
看来手术很成功,什么事儿都没了?甜味子一边给大家量酒,一边说。
手术虽小,感触颇多,人,健康最要紧!命都没了,你还蹦跶什么?所以,从今年开始,我就决定减肥,什么血压高啊、血糖高啊、血脂高啊、做得低呀,三高一低,都是肥胖惹得祸,一胖百病生,过午不食,我把晚餐禁了。辣味子感慨到。
健康和胖瘦有关系吗?酸味子立即予以反驳。人的命,天注定,让你河边死,井里淹不杀,阎王让你子夜走,谁曾留你到五更?该吃吃,该喝喝,高兴就好。
我命由我不由天!说明没有看哪啥电影。甜味子调侃道。
咸味子突然问道:老甜怎么样?感觉好些吗?
大家就扭转话题,纷纷问甜味子是怎么回事?
甜味子就与大家解释说:老爷子出事儿了,是车祸。
老甜是个闲不住的人,过年期间,也坚持天天画画,每天憋在家里不出门。
那天是正月初六,老爷子说是要出去晒晒大太阳,透透新鲜空气,就从他的枕石居画屋出来,到山下的池塘边转悠。大家都知道,那北山现在都成公园了,后山那里正在改造。所以,老爷子就从那边僻静的羊肠小路下来,一拐弯,就进池塘边了。
谁知拐弯的时候,突然从老爷子身后开过一辆小车来,开的飞快,看见老爷子的时候,车子已经躲不开了。老爷子也是眼疾手快,就赶忙往开闪,可还是让车子剐蹭了一下,直接飞进了结冰的池塘里,幸亏冰结得很厚,把老爷子摔昏迷过去了。
等有人发现时,还以为是老爷子不小心摔下池塘里的。120救护车很快就来了,才把老爷子送到医院抢救。
我们全家人往医院里赶,我就给咸味子打电话,他和出水芙蓉也往急诊科赶,还给大夫打电话,让安排外科大夫抢救。也是抢救及时,老爷子并无大碍,只是左腿骨折,现在还在养伤。
没有报警吗?这是什么人干得这事儿?真可恶!辣味子说。
报了。甜味子说。可那个地方没有监控,肇事车辆逃逸了,到现在没有任何结果,还在查。
倒是老爷子想得开,七十岁的人了,精神不倒,每天闹腾着要下地行走。俗话说,这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两个多月,怎么能行走呢?
还说要登报声明,他要原谅肇事者,甚至要感谢他没有把自己撞死。主要是别把那个司机吓坏,都不容易,他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最近就在酝酿构思他的《后福》系列画作呢。
辣味子就愤愤不平地说道:怎么可能原谅他呢?这种没有丝毫良心的肇事逃逸,必须严惩!
也算是渡尽劫波父子在,相逢一笑泯恩仇了。酸味子端起酒杯。咱们为甜老爷子的身体康复干一杯吧!
干!大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感谢大家啊!甜味子也很感激地说。老爷子还说,等他能行动了,要再次邀请大家到他的枕石居画屋做客,还要给你们每个人作画呢!我都怀疑这次事故之后,会让老爷子的画风发生改变,到时候大家可不要推辞啊!
大家纷纷欢呼。又干了一杯。
这甜老爷子可不是一般人,那是全国驰名的国画大师,尤其在海外华人中有大量的追捧者,他的一副“抱琴看鹤去,枕石待云归”的巨幅画作在海外被人以800万拍走,从此甜氏一画难求。也正因为如此,甜老爷子就把自己老家北山上的老宅子改造成一座古朴典雅的画院,也是为了纪念,也是为了一种心态,就命名为枕石居。亭台楼阁,那确实是怡情养性的雅趣处。
甜味子又端起酒杯来,和咸味子单独干了一杯,说:我那老师死了,就是年三十那天死的。
你是说韩有海吗?咸味子问。那人就是心眼小,可惜了,还不到六十岁吧?
甜味子说:唉,59虚,58周,死在第二天来,那就算60岁,就差几分钟啊。
这是什么情况啊?苦味子问道。
甜味子给大家讲了一个自己老师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