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娘
文:一夕姑娘
楔子
这个酒馆的老板娘身着白衣,名唤梦娘,小镇位于距长安城十里之外的一处山坡处,被世人称作无忧镇。何故?皆因梦娘会织梦,她会织各种美梦,所有有烦恼的人都可以找她织梦,条件是用自己的一个秘密作为交换,这样就会摆脱忧愁,活在无忧的梦中。
织梦者,可织他人的梦但不可为自己织造美梦。
她是一位织梦师,但这只限于从前,很久很久以前。
那都是很久远的时候了。
久远到梦娘都快忘记了,她曾是一位织梦师,一位可以织出美梦的织梦师。
一、云织殿中有织娘
梦娘打小便生活在云织殿中,说是云织殿,其实就是一个蜘蛛洞,一个小小的蜘蛛洞,在两座山交界处,洞口很小,里面却别有洞天,这里有许多织娘,梦娘就是其中一个,掌管这个蜘蛛洞的是云娘,她是梦娘的母亲,为了能让这个洞穴显得高级一些,她就起了这个雅致的名字,梦娘打小就顽皮,不是把这个蜘蛛的刚织好的网网缠绕在一起,就是把那个蜘蛛刚捕来的各种小精灵放掉。
成复,就是这样一只小精灵,他是一只小甲壳虫,那天,爬到树丫上一不小心失足落下,落入了蜘蛛网中,白色的蜘蛛网粘住他的身体,使他动弹不得,当他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此的时候,他看到了梦娘,他大喊:“蜘蛛姐姐,你看起来好漂亮!能救救我吗?”
梦娘回头,呆呆着看着他,“你,是在叫我吗?”指着自己。
成复答,“是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美丽的蜘蛛,简直比蝴蝶还要美丽……”
梦娘被他的花言巧语迷住了,破坏了蜘蛛网,救下了他。
但谁知,他并未道谢,扬长而去。
翌日,她又遇到了他,“好巧啊,小甲壳虫。”
成复看了正在织网的她一眼,“姑娘觉得巧,我倒并不这么觉得,一旦我落网,可不就成了姑娘腹中之物”……
梦娘笑了,成复不知道什么是笑靥如花,但那一天,他觉得,也许,就是这样了吧。
他心想,这只蠢蜘蛛,笑起来还蛮可爱。
二、恶梦,贪念也
终于,他修成了人形。
往后,几乎每一天成复都能遇到她,他觅食,她织网。
就这样,他们成为了朋友,成复劝梦娘少织几张网,梦娘也帮忙救下了成复的许多兄弟姐妹,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因为蜘蛛精以昆虫为食,梦娘破坏了他们赖以生存的食物,导致了蜘蛛们的集体起义,这件事,被她的母亲云娘知道了。
她命人捉住了成复的一家,把他们关了起来。
梦娘怎么求她都无济于事,成复的家人被赏给了那些起义的人。
梦娘想尽办法救出了成复。
获救后的成复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他不再跟梦娘开玩笑了,他的眼中全是恨意,梦娘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为了不让自己母亲知道,她将他藏在自己洞穴的墙壁里。
成年蜘蛛,即到了十五岁,就会织梦,织出美梦。
她想为成复织一个美梦,好让他早日从痛苦中走出来,让他不再活在仇恨中。
她为了成复织了许多梦,只不过那些都只是梦而已,梦醒了,成复与往日一样,毫无二致。
一日,成复问她,怎么样可以织出美梦,她将自己所掌握的全部教给了成复,但他毕竟不是蜘蛛,需得云织殿继承人也就是梦娘每日一滴鲜血才能织出梦来。
梦娘每日给他带来一滴鲜血,这天,当梦娘与往日一样进入墙壁时,他从背后抱住她,对她说:“我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但无论如何,请你相信,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那天,他偷到了云织殿的许多织梦的书,大部分都是禁止织梦师学习的禁书。他日日钻研,终于,有一天,他织出了一个红色的梦,血红的颜色,映衬着他血红的眼睛,他意识到自己成功了。
后来他为云织殿里的所有人都织出来了这样的梦,一种噩梦,殊不知,只要心中产生贪念,这种梦便会剧烈地燃烧起来,他恨这里,恨这里的一切,不管是这个洞穴,还是,这些该死的蜘蛛。
但他不想伤害梦娘,趁她熟睡,给她织了一个梦,并将她囚禁在梦中。
云织殿在大火中熊熊燃烧,成复心想,自己终于报仇了,真是大快人心。
他离开云织殿准备去找梦娘,但梦娘却毫无踪迹。
三、织梦者,只可他织,不可自织
作为一位织梦师,被自己的血气织成的梦困住,梦娘很快便觉察到了,她用尽全部修为破碎了成复为自己所织的梦,但她的半张脸却被毁了。
这下,她再也没办法见成复了,她不再是那个美丽的蜘蛛了。
看着云织殿的火光冲天,她感到万分恐惧,她不知道杀红了眼的成复还会做出什么事来,会不会,也杀了自己。
她用尽全身力气逃离了那个地方,但由于修为耗尽,她变回了原形。
几年后
梦娘去了人间,皆因当年成复对她说,人间很美,有机会一定要去瞧一瞧。
她附身于一个叫萱儿的女孩身上,她是城东许家的小女儿,虽然吃穿不愁,但她却备受欺凌。
她全部人生中的唯一指望,,就是与她青梅竹马长大的阿城,那是她活下去全部的希望,与那些欺凌她的人不同,阿诚待她极好。
梦娘初见他时,吓了一大跳,因为他的长相实在与成复太像了,那个喊她蜘蛛姐姐的成复,那个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的成复,那个毁掉了她的家以及她一生的成复。
曾经好几个日日夜夜她都想杀了他,可她又无法抑制自己心中对他的感情,所以只好逃离。
逃离至了人间,未曾想,在人间,也能碰到一个与他如此相像的人。
这算不算是逃也逃不掉的孽缘?她冷笑道。
但她深知,他们此生,却是无缘在一起了。甚至无缘相遇。
因为,他们之间,有血海深仇。
但是对萱儿来说,阿城仿佛是生命中的阳光一样,梦娘已经观察了她许久,她无法把自己的仇恨发泄于阿城身上,只能待他如初。
梦娘一直附在萱儿的身上,直到有一天,许家突起大火,烧光了所有的东西,一切都化为灰烬了,萱儿也未能幸免于难。
四、是梦境,抑或现实
梦娘搬来此地五年有余,未曾有一人见过她的真实面目,因她脸上总是带一面纱,性格亦不太讨喜,总是给他人一种清冷之态。但她酒馆的客人络绎不绝,究其原因,皆因她那名满天下的桃花酿。桃花酿绝非桑落、新丰、竹叶青等寻常之酒,始酌,甘甜无比,再饮,便会有苦涩之意,酒气清冽氤氲,寻常人不过五六杯,便见玉瓶倒,乱逐明月醉扶墙了。
梦娘的桃花酿闻名遐迩,而她本人,娴静温柔,才艺双全,客人来此地除了饮酒,许多人亦是好奇梦娘此人,梦娘之酒,只赠知己,其余山野村夫,一概不予。
一日,一位公子走进了她的酒馆,说是公子亦不像公子,他身上无一丝文人气息,除去戎甲未卸,腰上的佩剑似乎还沾染着些许泥土,明眉剑目,黑发利落的束起,至于面容,也还算干净,甫一落座,小二立刻上前,
“客官,您要点点儿什么酒?”
“你们这儿都有些什么酒?”
“那自然是应有尽有了!”
那人挑眉,道,“来一壶‘牵肠挂肚’”
小二迟疑了一会,走进后堂,“老板娘,来了一位将军似的人物,点了一壶‘牵肠挂肚’,实在把小的为难住了。”梦娘未加思忖,随后提起一壶桃花酿,缓缓步入前厅。
屏风的间隙处,那人坐在窗前,与窗外的桃花俨然融为一体,宛如一幅画。梦娘停下脚步,眉笔微皱,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桃花酿的红绳。
又向前走去。
在那位将军面前坐下,道,“客官,您的‘牵肠挂肚’。”
梦娘那人并未理会自己,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此时正值三月阳春,窗外桃花正盛,随着微风一片片飘落而下,别有一番景致。
“客官可是有所思念?不知所思为何,小女子可为解答一二?”梦娘问道。
那人回头,对上她的明亮的眼睛,“姑娘头上的簪子十分别致,我也曾赠过人一支簪子,行军在外,整日钻研杀敌之法,却忘了那簪子原本的样子。”
“姑娘家簪子大都不尽相同,这不足为奇。”
“姑娘可知,牵肠挂肚为何物,你们这儿的酒,怕不是我所要的。”
“何不试试?”
那人半信半疑着,饮了一口,道,“好酒!”又将一壶桃花酿一饮而下,“小二,再来一壶。”
“可是公子心中的‘牵肠挂肚’?”
“……是,也不是”他又举杯,饮了二十余杯。
许是醉了,他看着梦娘,道:“此酒,味道怎地如此熟悉?”
梦娘答,“公子怕是醉了”,说着,面纱下却已是泪眼朦胧。
“老板娘可知城东许家的小女儿,闺名萱儿,她,可否嫁人?”
顿了一会,梦娘道,
“……她,她呀,早已许了人,长安城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听说她做了丞相府二公子的妾室,她出嫁的那天,锣鼓喧天,何其热闹!”说罢,她拿起一杯酒,“来,公子,我敬你。”一饮而尽。
“丞相府,也好,那,她定是能平安喜乐的度过一生了,也好,也好。”
“……未曾想,她既已嫁作人妇,就此作罢,长安于我,无甚留恋。老板娘,你们这儿的‘牵肠挂肚’,甚是好喝,余味苦涩,终有回甘。”
“听说姑娘会织梦?”看着梦娘说道。
“客官醉了,不过都是道听途说罢了,一介凡人,何以织梦?”
梦娘拿起面前的桃花酿,“不过那些人喝醉了都说眼前的一切是梦,不可信,不可信。”
他一定是喝醉了,晃晃悠悠地,提起剑,便辞别了梦娘。
只留她坐在原地,两行清泪浸湿了面纱。
看着窗外飘然而下的桃花,一幕幕回忆涌上心头,她坐在自己的酒馆里,饮下了一杯又一杯的桃花酿,好像此刻,唯有酒,才得以消掉她心中的忧愁。
五年前那场大火,将过往已尽数烧作灰烬,梦娘用自己半生修为为萱儿织了一个梦,一个只有阿城的美梦,她终是再也没能醒过来。
然后她便搬离了长安城,为萱儿织的那个梦,是她所织的最后一个梦。从那以后,她再也没织过梦,正如她再也没能见过成复一般。
甚至,她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一位织梦师。
梦娘多么想为自己织一个只有成复的美梦啊,梦中,没有误会隔阂,没有血海深仇,只有她,成复,和那年桃花树下闪烁着阳光的蜘蛛网。奈何织梦者,只可为他人织梦,不可为自己织梦。
尾声
其实,成复在她逃离云织殿后便被自己所施展的织梦术反噬,死前最后一刻,他还在呼唤着梦娘,灰飞烟灭前,他眼中所有画面,不过都是那天无意间,抬头所见,一只白色的蜘蛛认真的织着捕食的网,看到他时,笑着对他说:“好巧啊,小甲壳虫。”
而阿城则是转世后的他,他不爱那个叫萱儿的女孩,他只是在她身上,看到了梦娘的影子,前世没能好好爱她,此生只能用尽全部力气对一个像她的人好。
其实,在成复走进酒馆的那一刻,他便早已知道,许萱儿早已离世,但他无权无名,所以他选择去参军,风餐露宿,马革裹尸,终于,仗打完了,而他,也当了将军,查出当年许家被烧的真相,为许萱儿报了仇。
他来这里,只是听说这里有个人会织梦,而她,也叫梦娘。
往事,于她,不过一场梦罢了。
起身,拿起手中的桃花酿,笑着说道,“今天,老板娘我高兴,酒水全免,不醉不归!”
那日,是她笑的最开心的一次,也许是醉了,也许是外面的桃花开的太盛。
她在桃花树下翩然起舞,足足跳了一整日,跳到晓月挂上了枝头,一阵风过,她恍惚间看见了那年,桃花树下,他对她说,“姑娘觉得巧,我倒并不这么觉得,一旦我落网,可不就成了姑娘腹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