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苹果(4)

阿福和阿力并不是一生下来就是傻子,就如同这个社会不单单只是礼乐崩坏的春秋战国或者是与它等同的二十世纪初期。桀纣之前总还是有尧舜禹汤文武的,戏剧必须要有波折才能骗到人,谎言必须参杂些真话才能骗得更深

他们两个是后天的傻子。

这还是上个世纪的事。

光绪二十年,阿福出生于四川乡下的一户农家,他出生的时候甲午战争便爆发了,旋即中国战败,再之后马关条约和阿力在同一时间问世。这两个人,因为他们的出生中国把台湾岛割了出去,还赔出了两亿两白银,也顺带搭上了一支世界排名第八的海军。他们的纪年比各朝皇帝还在史书上有更象征的意义。

阿力是个早产儿,而且早得挺厉害。他只比他的哥哥阿福晚出生七个月。不过对于这种事大家都早已经习惯,因为这年头比这还奇怪的事多了去了,就好比本来是狗吃屎的,但现在吃屎的人太多了,自然也就不奇怪了。要知道以前的欧洲人连番茄都不敢吃,而英国人只有土豆可吃,不过现在也发达起来,有了土豆条配炸鱼了。这也许是因为战事中死得人太多了,未消受完的阳寿自然而然的就并在了下一代身上,而且死去的人也急着投胎,就像睡觉一般,被人吵醒后自然而然想要尽快的再次入睡,只是要是被吵醒后就再也睡不着的话就会火大暴躁,故此阿力才得以这么早产,就像没睡醒的人一样,看着有那么些营养不良。

他们本该同正常的农户家的孩子一样长大然后继承不属于他们的那几亩薄地,找个老婆生个孩子然后终老此生,因为这本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但是,他们的父亲并不这样想。

阿福和阿力的父亲在两人到了可以为家里面的农事帮忙的时候,让他们开始读书。经史子集。这并不是他们的父亲颇有教育意识,而是他们的父亲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出人头,才送他们纷纷去镇上的私塾,当时阿福四岁,阿力三岁。他们本不该这么早就去私塾的,但是他们的父亲认为,早念可以早考,这样就比别人能多考几次,这样就多考中的机会,就好比用土方让猪更早的发情,就能更早的生崽,当然也就能更早的卖了。在他们眼里,读书考取功名同卖猪赚钱没有本质的差别。多么无懈可击的逻辑啊。不过他们错了,考取功名怎能和卖猪赚钱相比,一个产生了经济效益以及满足了生命活动的需求,而另一个则只是继续着无用功而已。

当他们刚拿起笔还没开始学写第一个字时,戊戌政变发生。

阿福和阿力的父亲听从远方贩马回来的人说,现在的读书人死的死,抓的抓,尤其是在京城菜市口那里,有六个人更是身首异处。

贩马的大汉脸上长满了络腮胡子,绘声绘色的向阿福和阿力的父亲描述自己所看到的斩首场面,“哟,那场面可别提有多好看了,砍头你们知道吧,就是咔擦的一下那档子事儿。喏,那把刀的刀口比脸盆都大,”未说罢,怕两人不信,还用两只手比划,两只手掌都弯着,成了一个脸盆的形状,不过这脸盆过于袖珍,使得那刀只好委身成了一把匕首。他的眼睛使劲往上挤,眉毛使劲往上翘,试图用自己的面目表演让他能够形象的了解当时自己所看到的精彩激动的场面。两人的父亲微张了一下嘴以示自己感受到的惊讶。汉子见他很惊讶,甚是高兴,自己也演上了瘾,试图再一次用自己的面目表现砍头的场面,不料上次入戏太深,眼睛和眉毛还沉醉于那刀上不能自拔,同大清朝的兵勇一样反应迟缓,还没回过神来正皱巴巴的挤在一起未能散开,只得无奈作罢,只好将双手和面目的对手戏改为双手的独角戏,“那刀快得,哟,一下子就给砍了下去,那血飚起来得有一丈来高,喏,一丈有多高你们知道吧,那家伙别提多好看了。还有个人死之前还在背什么唐诗三百首呢,哟,文化人就是不一般,什么什么肝还是什么什么胆来着,好像还有什么昆仑山。昆仑山你们知道吧,大老远来着,上次我就带人去过那儿,哟,别提多厉害了,那次一进一出可是让人爽了。”那汉子觉得砍头讲得差不多了,便吹嘘起了自己贩马的历史,这次眼睛和眉毛终于自拔了出来,于是赶紧用上,讲述自己贩马,不知道是先天遗传,还是后天传染,出于对自己工作的热爱,他脸上所有的毛一提跑马就紧缩在一起,就像马的鬃毛一样。

阿福和阿力的父亲一下子就觉得读书还没卖猪稳当,于是就把阿福和阿力从私塾给提了回来。

他心有不甘,觉得学文不行,可以学武,一路不通,可以换道,总之他觉得阿福跟阿力应该比猪崽子值钱,只是可惜的是,就如同铁轨一样,如果一条的尽头是悬崖,只要图纸没错那么另一条的尽头肯定只能随着是悬崖,所以待他们长到一定年纪拜第一个师傅的时候,一次被外国誉为解除公使馆危机的中国解救远征行动正式开始,而这次被中国方面称为八国联军侵华战争的事件使得一国之都五朝古都北京陷落。他们听外面回来的人说这事,觉得学武太危险了,此事遂罢。

而阿福和阿力以及他们的父亲不知道的是,无论他们学文还是学武的放弃,莫不是是因为一个镶蓝旗的叶赫那拉氏的满族女人的暴戾和对权力如同贫瘠的土地上的巫师对一根鸡毛变态的渴求,无论是对变法的镇压还是妄图利用义和团去对抗列国来用狂妄去填满自己的无知,甚至无知到一日之内向十二国宣战。这是由于位高和权力所带来的莫名其妙的疯狂。她以为自己什么都清楚,因为她站在整个帝国的最顶端,但她的眼光连最薄处的云都无法穿过。因为她的帝国的最顶端是最深积的腐朽,而她只是在某个阴暗潮湿的山洞里面望着一口布满荒芜的枯井罢了。这个满族女人的一举一动直接和间接的影响着阿福和阿力以及他们的父亲乃至和他们一样的人。让他们不断的在他们的土地上兜圈子做着无用功满足她皇家园林一样的私欲。就好比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根承受不了丝毫重力的细微的头发就能控制住他们,而这根头顶上的头发叶赫那拉氏便是被称为孝钦显皇后的慈禧。

经过了一番曲折之后,阿福和阿力开始了养猪种地。

而这个时候,世界在经过了数次的远航和圈地之后终于在此起彼伏的枪炮声和隐隐约约的微星中战战兢兢的进入了二十世纪。

日子本就是被拿来过的,而时间就好比娶回家的妇人,平时并不觉得什么,突然间想起来时却发现早已经是人老珠黄。当阿力发现时间已经过了很长一段的时候,这年号已换成了宣统。

名字是一种修饰,也更像是一种掩饰,用表面健硕却连自己都不信的汉字去掩饰般的笼统的概括其中自己都无法表述的实质,例如宣统。名字也是一种希望,越是困顿,就越是盲目,就越是相信希望。这种盲目的希望给人以盲目的信号,而让人坚信那确实是可见的可触碰的希望。但那终究只能算作是一种希望罢了,又如宣统。

爱新觉罗·溥仪可真是个很典型的反面例子。

而比他的帝国还要悲哀的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悲哀,而非他的帝国。

当然,这一切都与将日子一天一天过的阿福和阿力两人没什么事。他们的日子简单而又重复,或者说是工厂制度下的齿轮机械般的轮转罢了。他们只是这个落日余晖的帝国下众多小齿轮中的两个而已,盛世之下的光芒无法照耀到他们锈迹斑斑的躯壳,他们一圈又一圈的机械转动,是支撑着整个帝国运转的唯一动力来源,终于一天缺乏润滑以及保养的他们嘎吱的一声停了下来,于是整个帝国便就能这样轻易的倒下肢解。不过,身为齿轮的他们,还能再撑个一两天。

日子,还是在一天一天的过,只是今天对于昨天较之而言,更加难过而已,不过说到底还是得过,就好像吃饭的时候吃出了一直臭虫,纵是恶心,饭也还是得吃的。臭虫吃多了自然也被当成饭的一部分了。

而臭虫正式被看成米的时候,时间已经是一九一一年了。

你可能感兴趣的:(一颗苹果(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