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爸爸

2020年3月20日,风和日丽。

这一天,与任何一个平常的日子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爸爸却在这一天永远离开了。

这一天,他像以前无数个独自去郊外租的菜园里一样劳作,却没有像以前一样随着电动三轮车的“嗯嗯”声回到家中。

他在一场交通事故中去世了,没有留下任何遗言。

听人说,在救护车赶到前,他轻轻地哼了一阵,然后就没有声音了。医院的抢救记录上写着,他们赶到时,我爸爸已经“没有呼吸心跳,瞳孔放大固定0.5cm”。

我是第一个赶到医院的家属,医生让我认人,我怀着侥幸心理,希望那不是爸爸,然而看到抢救室里那张熟悉的面孔的时候,我泣不成声。

爸爸额头的伤口粘着纱布,眼睛闭着,像熟睡一样,然而任凭我怎样呼唤,都没有一丝气息。

后来,签字停止抢救后,我给爸爸擦身穿衣。

我看着爸爸的脸,那双眼睛带着青紫的瘀伤,再也不会睁开了。从他微微张开的嘴里,我看到一汪血水,他门牙左侧有两个刚装上不久的假牙掉落着。那双在我小时候下雪走路即将摔倒时把我一手提起来的有力的绷着青筋的手、那双下午还拿着锄头干活的手,此刻放松地放在身侧,指甲剪得整整齐齐……

想到爸爸在生命最后的时刻经历的恐惧和孤独,我的心是颤抖的。

他今年70岁,过年的时候,还说要再钓10年鱼。

家里的厨房里,留着他的晚饭,但他再也不会回去吃了。

院子里,摆着他培育的黄瓜、西红柿苗,他曾愉快地计划着怎么种。然而菜苗再也等不到它们的园丁了。

还有他大堆钓鱼的用具,从橡皮船到一打打的鱼钩鱼漂,从他挖来饲养的蚯蚓到心爱的几根鱼竿……这些放着渔具的角角落落还弥漫着爸爸的气息,然而再也不会有他的身影了。

如果,他那天下午没有出门就好了。

如果,他的车不是三轮车而是汽车就好了。

如果,他听人劝就好了。

如果,那天下午我请假陪他就好了。

……

可是,这世上,是没有如果的。

命运从不让你有彩排翻盘的机会。

妈妈身体不好,我们甚至不敢把这个噩耗告诉她。

我回到家,只镇定地告诉她,爸爸遇到了交通事故,昏迷不醒,在医院抢救。

妈妈说下午5点的时候,她猛的身上出了一身汗,觉得不太对劲。然后不久就有各种电话打到家里,又欲言又止地挂掉。

那个时候,应该是爸爸遇到车祸的时候。

我故作平静,安慰妈妈,让她休息。她仍然睡不着,后来喝了安眠药睡了。

这个时候,爸爸正躺在医院太平间的冰柜里。

他再也回不到家、躺在自己的铺上温暖地入睡了。

……

我关了灯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征在那里,眼前一片黑暗。

就这样看了好久好久,我眨了一下干涩的眼睛,眼泪便滚落下来。我怕自己哽咽的声音被妈妈听到,起身来到楼上,蜷在小沙发的角落里,抱着冷的哆嗦的身体,呜呜地哭。

我看看手机,凌晨3点多。

我觉得胸口沉闷,便来到楼顶透气。

深蓝不见底的夜空点缀着很多星星。我看到的星光也许已经走了200多年的路才到达地球。也许发出这道光的星星已经在宇宙的另一端消亡了。然而此刻我才遇到它。

这世上,

究竟什么是相伴,什么是别离?

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空?

什么是短暂,又什么是永恒?

我看到,西南边的天空有一颗星星,在闪动。

把爸爸送到太平间之后,我抬头看到的也曾是这颗星星。

也许,是爸爸变成了这颗星星吧。


到今天,13天了。

我看着家中的场景,时常想象爸爸在院子里扫地、坐在客厅里看手机、坐在桌前吃饭……但也终于慢慢地接受,爸爸已经不在了。

那个叫过我“小璟璟”、给我捎话梅的爸爸,

那个教育孩子简单粗暴、无数次责备我打我的爸爸,

已经不在了。

带着我们的爱与怨离开了。

如果,他在天有知,也许会笑着说,人都有死的这天,很正常,你们过好你们的日子。

他从来都是个洒脱的人。

然而,我仍然在一个个清晨醒来的时候,想到爸爸已经不在了,觉得家,空空的。

想到自己,也只是这人世间的过客,嬉笑怒骂、悲欢离合尝过,也是要离开的。

没有什么比终将死亡更让人谦卑。

死亡和明天不知道哪一个会先到,唯有握在手中的当下是真实而宝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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