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780——032 那些逝去的岁月

WH780——032

  2022年1月28日  星期五      中雪 

                    那些逝去的岁月

      “残阳破碎风飘絮，人世浮沉雨打萍。”玉屑般的雪沫簌簌地下着，如轻烟，游荡在天地之间，似薄雾，润泽着万物生灵，从无垠的天际洒下，倏地——化为雪水，汇成无状的小溪，在地上肆意流淌。

      多少年，没有见过这么绵长悠远的雪花，从清晨到傍晚，飘飘洒洒，不疾不徐，没有止息。这些年，随着“温室效应”的加剧，冬日白雪犹如上轿的小媳妇羞羞答答，刚露出红唇，已放下头锦。

      小时候，积雪齐膝，一脚踩进雪里，就像铁铲插进土中，拔出后脚，前脚又没入厚雪，就这样一插一拔，一插一拔，走在上学的路上，不一会儿汗水湿透了秋衣，贴在身上凉哇哇的。刺骨的寒风割过手背，手指僵硬，举不动硕大的雨伞，突然记起，离家时父亲在我的口袋里放了一双破洞的手套，小心眼儿里嫌它太旧，怕被同学看见，一直藏着，这时不管三七二十一，带上暖和就行，立马，胡萝卜一样的小手恢复了知觉。“物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一件不起眼的物品，就有这样神奇的魔力，就像父亲的大手呵护着我。

      时光荏苒，30多年转瞬即逝，父亲已去逝23年，他和大爷的坟掩映在一座果树林里，横着幽深的高速路涵洞桥，恍如隔世。

      “儿子，你给外公‘拍’些钱吧！只有男孩子‘拍’的钱才有用，妈妈是女人，不能拍……”大宝跟着我赶集，给父亲和大爷各买了两提纸，一袋金元宝，一扎“百亿大钞”。

      “为什么？”大宝一脸疑惑。

      “传统习俗嘛！”

      我解开捆绳，把一沓黄纸递给大宝，他把一张一百元的正面放在纸上，用手摊平按压，紧挨着旁边放反面，摊平按压，两面不可重叠，否则钱印“花”了，就成了假钱，父亲在阴间就花不出去了。

      “妈，怎么没有印儿？”

      “心意嘛，心诚就好，不能敷衍。”

      四提纸、两袋金元宝、两沓大钞、两袋羊肉、一袋火腿肠、两挂鞭炮，带着一串或大或小，或深或浅的脚印，向树林深处前进。

      猕猴桃园里枯草遍地，两米高的“猕猴桃”三个字两两相距甚远，只看见“猴”、“桃”两字，“猕”字不知道在哪儿。树林里，常青树木直插云霄，枝叶繁茂，遮天蔽日，生机盎然，让人怀疑现在是不是冬天。光线昏暗，曲径通幽，如果不是大家一起作伴，心里会起鸡皮疙瘩，打退堂鼓。

      父亲的坟，在林地里矗立着，雪水消融，到处湿漉漉的，似乎是被泪水浇透，浸透水渍，令人心如针扎。轻飘的冥纸一点就着，火借风势，越烧越旺，弟弟赶紧用砖头压实。烧纸，烧纸，不是让纸烧着，主要是沤，慢慢燃尽，亡人才可充分享用阳间亲人的心意，这些都是古老的习俗。

      父亲是上个世纪老公社时期的赤脚医生，常年奔波在外，医术精湛，心底善良，为老百姓着想，深得人心。经常听到邻里夸父亲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送给他们粮食，救了一家人的性命，感恩不尽。改革开放以后，父亲在家里开了一个兽医店，十里八村来给牲口看病的乡亲络绎不绝，我和弟弟经常看到老牛下崽，烤火烘犊，母羊接生，胎盘挂枝等奇景。

      父亲严肃谨慎，不苟言笑，在我的印象里，只要一看见父亲，我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里，大气都不敢出。他是一家之主，他说的话就是圣旨，没人敢不从，只有一次，我考上了南阳市第三师范学校，父亲送我去上学，我看他一脸喜悦，大着胆子开了个玩笑：“爸，看见你就像看见了旧社会。”他难得地笑了。

      1999年暑假，我在唐河做家教贴补家用，却传来了父亲过世的噩耗，三姐说他去沟对面的地里割草，半天没有动静，走过去一看，牙关紧闭，手脚冰凉，不醒人事，拉到医院，已回天无力，后经医院检查是脑溢血。当时，大哥和弟弟都不在身边，三姐已有八个月身孕，哭得瘫倒在地，第二天清晨我赶回家，父亲已躺在水晶棺里，面色铁青……

      父亲在时，不觉得他的好，他的去世犹如天塌地陷，灵魂抽空，一家人整天都沉浸在极度的悲痛中，母亲面如死灰，一夜头发花白。那一代人吵吵闹闹一辈子，不离不弃一辈子，艰难的生活让他们尝尽困苦，也让他们拧成一股绳，不屈不挠为子女。

    “儿子，来给外公磕头。”小宝学着我的样子双膝跪下，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外公，起来拾钱了。”连磕4个头，再双手合十，默默几秒，才起来。小宝一一照办，奶声奶气，萌萌哒。

      老公、弟弟、大宝、小宝、两个宝的妈咪一个一个磕头行李，风吹树叶沙沙，水滴枯叶哒哒，冬虫静寂，飞鸟无声，一切庄严肃穆，无限忧伤。我蹲在树旁，望着由黄变红，由红变灰的冥纸陷入沉思，往事历历在目，如在眼前……

      不觉间，我已人到中年，是两个孩子的母亲，牙齿有些酸疼，眼睛有点昏花，月经有时失调，颈椎、腰椎由于常年劳作，疼痛加剧，健康每况愈下，开始明白“年轻的时候拼命挣钱，年老之后拿钱买命”是多么得不偿失，开始懂得老人为什么亲孙子，因为身体无法自主，知道该敬畏生命了，开始醒悟“人生苦短，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几十年的光景，难以涵盖大气磅礴的志向，开始规划知命不认命，惜命不舍命，这一生，当无悔。

      在枯枝铺就的软泥上，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父亲的坟渐渐被树林遮挡，但他的形象永驻我心。逝者已矣，生者还将生活，炎黄子孙就这样一代又一代，传承，发扬，奉献，消亡，却生生不息，绵延不绝。

      那些逝去的岁月，被我们甩在身后，犹如年轮，犹如化石，犹如琥珀，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