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旅杂记

人生如同坐上一列火车,知道何时出发,便只顾风雨兼程,不知何时停止,晚点亦或提前,它又提醒你该下车了,无法去选择。

这一路上南北的景色尽收眼底,或许是铁路本就建的偏僻,使北方的黄土更加苍凉,在这里,有机和无机,生与死的界限变得模糊起来,只有几棵高瘦的白桦耸立着,上面零星点缀着几个鸟巢,天空中却看不见鸟的踪迹,两棵树之间距离那么近,却又是那么孤寂,只是这样活着,如死一般的活着。地上覆盖着薄薄的斑驳的白雪,衬出百年的沧海桑田,但几处随意搭建的土房和地上陷入土中的地膜去告诉我这片土地依然散发着它的活力,黄白的墙,红绿的塑料此时并不扎眼,反倒给这片看似贫瘠而苍老的土地一丝生意,田埂围成的土地上黄色的秸秆静静匍匐在地上,可能在聆听这片土地最后的脉搏,那律动的声音。最令我难以忘记的是那各种各样的坟,有些立着石碑,有些立着一个白绒的花圈,而有些只是微微隆起一个土堆,其他什么都没有。它与旁边的坟堆显得那样格格不入,一群石碑矗立在土堆的对面,土堆屹立在风中,在那广袤的天地中,它孤身感受北方独有的萧索与荒凉。我无从知道这个土堆下的死者亲属为何不把他埋于坟堆里,只知当以后看见一个突兀的小土堆时,可能会驻足停步,因为这里或许有着一个孤独的灵魂,像看着那些墓碑一样看着我们。

火车依然在高速行驶浙,连绵雄伟的泰山都显得是转瞬即逝,一旁的高楼居民区虽是只能隅居于群山间那仅有的一处平地,可房子的高度却早已超越了群山,站在房顶就能一览众山小。到了秦岭淮河附近,雪渐渐消失了,绿色也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那白桦树依然是有的,只是不再是主角。路过几个工业区,那烟囱里排出的白烟恍若静止一般,我呆呆地望着它出神,它是那么美,从钢筋水泥中孕育出来,却向往着成为那碧蓝天空中的一缕云彩。不觉间到了山东的一处叫不名字的地界,那里的站台比较简陋哨站后有一堵石灰墙,中间被快掉了色的白油漆乱糊一通,我猜想着这上面或许原来写着文革期间的标语,而这站台或许是一个批斗场。站台里站着一位工作人员,他摇旗打着圆,挥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挥到最后火车离去眼里竟有了一丝落寞,又有谁能知晓下一列火车何时到来呢?。

火车往南方开去,绿色渐渐占据了整个视野,突出的樟树郁郁葱葱,树叶缝隙间透出连片连片的砖瓦房,作为南方人的我有了熟悉的感觉,但依然感觉到单一,空虚,没有北方那般的纯粹 。这时一位东北老大爷和一个大一学生的对话引起了我的注意。那位大爷五六十岁的样子,他看着窗外说“现在的农村真富裕”,“国家政策”对面的学生答道。“南方的作物成熟周期短,到了冬天都能种,东北春秋种收,成熟时间长,但是就那苞米北方比南方甜得多,更好吃。这东北人就是大钱挣不了,小钱不愿挣,南方人看不起咱东北人,确实是咱脑子不如人家,所以南方更富。但我们东北人唯一好的一点就是豪爽、讲义气。南方人的心理状态,我想不明白。”听到这儿,我的心抽动了一下,作为一个南方人,他说的话不无道理,或许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农作物和人之间似乎也有些许共同性,我不再去想,继续听他们的谈话,老大爷聊起了贫富差距,说富人抽什么烟,开几百万的车,穷人贷款疯了,一家三口都死了之类的,他在说这些时语气很平和,没有抱怨更没有仇恨,他是在陈述,更像是在教导后辈,“人的相等与不相等,我也不去想它,人们总想着什么青史留名,那留不了名就算了嘛,世上几个人能留名,人活着就是讨个归宿,你的父母不就盼着你平平安安过一生吗?你看我现在吃着泡面,但比那些饿死的人要好啊,因为我活过,生存过。人哪,活的不要那么累对身体也好”,“长寿些”学生补了句,老大爷笑着说对对对,我的心境忽然有些豁达开来,老大爷后来提到他是小学学历,当时交不起3块钱的学费,我不免有些震惊,小学学历的他却能说出这番富有哲理的话,同时我也很敬佩这位老大爷,因为他活出了有些人一辈子都活不出的通透,大爷在谈话中经常提到“想不明白”,说他自己文化素质低,可我想可能正是因为这些不明白 大爷才能活得这么明白,担子轻了,活的也就更加洒脱了。学生很快就要到站了,看到学生拿出了吉他,他说自己曾经也学过,但没学会,自己平常就喜欢唱唱歌,跳跳舞,他在说的时候眼神里是有光的,目送那个学生离去时,仍不忘反复提醒他要好好学习,到了单位里不能贪心,要脚踏实地……在这短短的几十分钟里,大爷已经将那位学生看成了自己的孩子,我想那个学生肯定也永远不会忘记今天的谈话。

当我再次望向窗外时已经是傍晚,田垄化作了沟渠,青色的丘陵取代了连绵的荒山,再没了白桦树的影子,天空中的繁星坠入大地,融入溪水里,城市的霓虹在此时亮起,周遭的环境突然闭塞起来,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暖气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被关闭了,我感到有些许寒冷,钻进了被窝,看着带来的《文化苦旅》,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清晨,火车晚点了,我依然顺利的回到了家中,但心中某些温柔的东西却永远留在了那辆火车上。


补记:车厢里的人越来越少,短短的两天一夜,与其他人未曾口头交流,心里头却总想着打声招呼,最后终究作罢,只是揣测着他们是哪里的人,在哪儿下的车,实际上是在寻找自己的同乡,我想他们其他人也都是和我年龄相仿的学生,他们心中可能也是这么想的,这又未尝不是一种心与心之间的交流呢?只是实在没有什么缘分,到头来满档的6张床只剩我一人躺着,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还有一个小时我也得下车,这火车也总会到达终点站,可它依然还会接着发车,未来的车厢里又会交织出多少五彩斑斓的可能呢?

另一辆列车相向而来,两条毫不交集的平行线在我的目光下产生了链接,透过车窗那点点的灯光,有人累得趴在窗台上,有人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夜色,我不禁思索起人生,这是独属于我们中国人的人生——归乡,人永远在归乡的路上,千百年的文化基因驱使我们回家,即使路途可能会有些波折,但家一直在那儿,家就是家,有了亲人,有了亲人创造的物质和精神,才成了家……

突然困意袭来,但能回家也算值得这一路上的颠沛流离,回了家,躺在床上,就此简单睡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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