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世间没有我姓名【39】

39
我知道是你

有一天晚上在海边看鱼。那天下雨。天上打雷，有闪电，深幽的蓝色海面时而被亮光映照得惨白的通明。我向着海面拼力地撕裂喉咙，但发不出声音，只有冷冷的海风挟卷着同样冰冷的雨点。

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看鱼，是发生在从市集买回那条红鱼之前的事了。

其实也根本就什么鱼都看不见，即使是白天的时候。蔚蓝的大海里不像小池子里，大海它太广阔了，鱼可以自由地四处游去，不会乖乖地在一个地方紧让你看。

但是很奇怪的，站在曾经差点丧命的石礁上，只要张开双臂，闭上眼睛，就可以看见数以千万计的蓝蓝白白的鱼从蓝光剔透的深海里成团地涌来，环绕在以我为中心的四周。但是一打雷它们又会全部跑掉，我睁开眼就看到海面一片惨白。

如此重复了很多次，我身上淋湿了，连头发上也往下滴水，不停更换的伞不记得已是多少把，被我丢在一旁的沙滩，早被风卷跑了。

在一片昏暗里借闪电寻找着我的伞的时候，一片森绿的矮灌木丛里突然闪过模糊的人影。模糊是因为我的眼睛上也沾了雨水，但绝对不是我的错觉。

细想起来，发现这样的时刻似乎很多。隐隐约约中有这种感觉。在暗中，有一个人一直跟着我。就像一个影子一样。不管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还是和墨镜小姐在一起的时候，抑或是在店里工作的时候，总是忽然间就感知到来自某处的视线，然而当我猛然扭过头去，却什么也没有。这件事我也跟墨镜小姐讲过，但她好像没太当真，只当做玩笑来听，说着说不定是哪个不敢表白的暗恋者之类的就把我搪塞过去了。当然我自己也没有很在意。毕竟对生活也没有什么影响。甚至朦朦胧胧中有一种被保护的安心感。

我慢慢地向那边的灌木丛靠近。耳边雨哗哗下的声音和光脚踩在沙滩上传来的窸窣声响传遍了全身，我的心怦怦直跳。

身后一道雷打下来。趁我吓得分神，灌木丛里的叶子突然一阵响动，一个黑色的身影跑上了上坡的小径。我全凭脚步声判认，虽然原本在那样的雨声里很难听清，但多亏了过分灵敏的左耳。

我不知道闪电出现还要多久，但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快跟上那个脚步，追上去!"

"追上去!"

满脑子净是这样的声音。我完全着了魔一般，根本顾不上对方是什么人，追上去会不会有危险。我压根也没有心神去思考这些问题，我只知道，如果错过这一次，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也许是天意让我在这个时候来到海边。

我提起脚步不管不顾地往前，灌木丛伸出的树枝绊住我的小腿，我清晰地感觉到锋利的枝丫从我的裤腿上划过，刺啦一声开了一个口子。脚底的石子路硌得我脚底生疼，眼角甚至都流下了眼泪。黑暗中的脚步声始终徘徊在距离我不远不近的地方，无论我怎么努力追赶就是追不上。

"站住!"

我站在黑暗的小坡上大口喘着气，用尽了全部力气吼出那两个字。听到脚步声停顿的同时，闪电划过了夜空。

穿黑色雨衣的人影停留在前方下坡路段尽头的拐角。

我跑不动了。

我望着他，带着绝望。因为知道自己再发不出声音。内心的无力感和身体的疲惫几欲击垮我。而我仍在等他转头。

正在他踏转脚步的时候，天幕中的闪电如燃尽的火花突然灭掉了。

他向我靠近了几步，然后停住了。

满世界的雨不停地在下，路面湿湿哒哒。我的眼前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

我知道我自己在期待什么。然而如果真的是他，为什么他不肯现身呢？

那天晚上我拖着冷冰冰的身子回家，冲了热水澡钻进被窝里还是觉得全身发冷。因而睡得不太好，断断续续地做梦，断断续续地醒来。梦里都是在海边见到的成团的鱼，而在一群群鱼的簇拥下微笑着朝我游来的人，是他。

也许是因为先前有了这样的经历，所以在市集上的时候虽然是冲着买茶叶去的，却不由自主地靠近了海产品市场。然后就看到了那条鱼。如一朵开在蓝海里的妖冶的红花。

那个市集我很久都没有去了，它离之前住的雨巷比较近，那个时候我偶尔在清晨去逛逛，买回一点能生吃当做水果的蔬菜。

在咖啡店找到工作之前，也曾靠着积蓄度过了一段无所事事的懒散日子。天晴的时候就坐在巷子外面晒太阳，睡觉，然后散散步。下雨的时候就待在屋里，卧在床上，听巷子里滴雨的声音，有时一天也不出去，一时睡着了醒来就到了黄昏。那段日子似乎也没怎么好好吃饭，可能因为大量的时间都在睡觉，所以不太会感觉饿。

以前去的那家饭馆已经没有开了。那天路过还想着正好去吃一顿午饭，回味一下的。可惜没能如愿。虽然饭菜没有可口到给我留下什么特别印象，但总归是与过去某一段时间的自己相关，多少对它怀有一丝感情。

最近好像变得特别恋旧，也许是旧地重游，很多回忆都不知不觉地涌上了心头吧！

但我始终不敢去自己曾经住过的雨巷。内心之中有某种东西在排斥。

可越是排斥，越是止不住地想。不断置身那一场雨中的追逐，被我沉潜到内心深处的他的样子又渐渐浮了起来。虽然没有见到他之后转过身来的容貌，但我的直觉告诉我那就是他。

他为什么逃避我呢，为什么逃避我呢？我想不通这个问题。一想我的脑子就要炸。我记得我在海边逃离过他，在雨巷里看到过他离去的背影。这些记忆每闪现一次我的心就剧烈地疼。

为什么会分开呢？为什么我会那样对待他呢?为什么曾经两个人那么好的关系会变成后来的样子？为什么他明明一直在我身边却不肯与我相见？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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