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丨曲江水凉，再无人归（4）

4.

许沉江尸首沉江，三十万将士无一生还。高谈瑾这一招实在高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既统一了天下，又除了心腹大患。

功高盖主之人，又怎会平安度过一生。皇帝看似信任许沉江，各种金银，无数封赏，皇家之礼举办大婚。这一战，百官群起而攻之。

他们说，许沉江叛变，意欲投敌，若不是被曲衡及时发现，恐怕离幽国的千秋万代就将改朝换代。

将军府上下，皆斩不赦。官府派人前来抓人时，傅青梨将人逼退，一路杀进金殿。九十九级石阶，竟无一人敢拦。

哪里是将军夫人啊，这分明是清音主。她手中握的，是清音剑；身上着的，是一袭青衣。

高谈瑾稳坐高堂，拂袖道，“傅青梨，许家已经完了，你还想毁了傅家吗？”

傅青梨嗤笑一声，从门口飞至他的面前，不像是柔弱女子的温婉模样。她一剑斩落千秋万代的牌匾，里面藏着的十六个字格外刺目。

“清音剑折，青梨出嫁，沉江北征，须臾天下。”她将剑挑起，剑气凌然，“高谈瑾，你听清楚，清音剑折，青梨出嫁，沉江北征，血雨天下。”

高谈瑾将牌匾下的这四句话奉为神明，倾尽所有，步步为营。

“休要胡说，我已是天下之主，定会千秋万代。”

傅青梨傲然，“你如果不贪图天下，傅家自然可保你千秋万代，怎料你狼子野心，改朝换代便是你最终的归宿。”

高谈瑾意识到不对，“傅，青梨？”他对上她的眼睛，大惊，“清音主！”

她露出可怕的笑容，“看来神的契约没有失效。”

高堂染血，千秋万代瞬间化为泡影，京都风起云涌，最是温柔的傅家嫡女，屠了全城的王孙贵族，杀了满朝的文武百官。

初见时的指尖血，能够连接生死。噩耗传来的那一刻，生死叠交，最后一位神明又回来了。

清音剑折断时大火焚山，清音不再是神，成了人间的傅青梨。因为那一滴血，清音得以看到许沉江的记忆。

他第一次见她，她在舞剑，落了满庭的梅花；她手中的，是清音剑。他第二次见她，她静坐身旁，盈了满屋的月光；她头上的，是红盖头。

他觉她手凉，又覆上她的凉唇。将爱意藏在月亮里，无人知晓，亦无人能拦。许沉江本欲偷梁换柱，等一切都解决好了后，便回清音山找她，共赴鸿蒙，喜乐一生。

不料皇帝已有预谋，他在君王之姿下，暂别过往。大婚当晚，他掀开盖头，见到傅青梨后窃喜，因为这是他的清音。

神的契约没有失效，他为什么会记得神？

清音想起许沉江书房挂着的她的画像，她由着许沉江的记忆，翻开了画像。

因为他爱上了神。

大战当天，空中乌云阴暗。是个胜仗，怎料腹背受敌，曲衡携数万士兵，将许沉江的军队一举歼灭。

一如多年前，大火燎山的那日，他没能救下清音。今日，他也没能救下跟随自己征战沙场的三十万将士。

许沉江恨啊，高堂之上面容和善，内外兼修又爱民如子的高谈瑾，竟然是这一切悲剧的缔造者。

但是他更觉得遗憾，有太多话没能说出口，他到死都担忧，这一生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是否认为他是薄幸之人。

其实他从头到尾，爱的只是清音山上梅花树下轻拽他手腕的青衣女子。

无论是清音，还是傅青梨，都是那个人，那个许沉江爱了一辈子，呵护了一生的他的妻子。

曲江水冷，许沉江抱着剑鞘，沉入江里。此生唯觉江水长，暗付情爱三千丈。

哪还有什么尸骨啊？早就灰飞烟灭了。

是他动了心，而她发了疯。血流千里，世间最繁荣昌盛的京都成了死寂之城，金銮内外不见哀嚎，只听寒鸦一片。

报了仇，了却遗憾，清音朝着曲江而去。世间再无不落红梅，四季轮转繁花成锦，也不过是有始无终。

天下诸峰一夜树枯，据说，这是万物在哭泣。

传说中最后的一位神明，血洗了京都，有了业障，殒落于曲江，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