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你别急,看爸爸的!”
草地上,一位爸爸单手抱着小女孩,另一只手在给她擦眼泪。
接着,爸爸把女孩儿放在地上,然后用力地把风筝往空中一甩,拉着线拼命地迎风奔跑。
风筝一点点的往上升,“爸爸好棒!爸爸好棒!”小女孩儿终于开心起来,一边鼓掌一边大喊着。
“快来,快来!”爸爸向她挥手,女孩儿欢快地跑向爸爸,爸爸把风筝递到了她的手中,她学着爸爸的样子,也迎着风跑了起来。
她一边跑一边抬头看空中的风筝,一不小心摔在了地上,她哇哇大哭,大声地喊着“爸爸,爸爸……”
“岚岚,醒醒。”施岚感到有人在摇她。她睁开了眼,满眼的白!
这是哪里?爸爸呢?我要去找爸爸!
她挣扎着要坐起来,但身下传来难以忍受的疼痛,“啊!”她不由自主地大叫了一声。
“岚岚,你先别动。”孙正的声音传来,他扶住了施岚。施岚把头转向他。
“孙正?你去哪儿了?我爸呢?我爸出车祸了!”说着,她大哭起来,一边抬起左手来擦眼泪,孙正按住了她正在输液的左手,同时又紧紧地握住了施岚的右手。
“我知道,我知道。”他喃喃道。
“你快去看看我爸,他进了ICU了,呜呜呜……”施岚用右手推着孙正,但孙正没动。
“你快去啊!”施岚再次催促,但孙正仍然没动,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我爸怎么了?你说啊!”施岚看出了孙正的迟疑。
“没什么,岚岚,你好好躺着啊,我去看——爸。”孙正说完,扭转身,走向门口。
“孙正!”施岚大喊一声,孙正停下了脚步。
“查房了,家属请先出去。”护士在门口对孙正说,孙正扭转头说:“岚岚,我一会儿再过来。”
施岚忐忑不安地躺在床上,从孙正刚刚的反应,她明显地感觉到他在隐瞒爸爸的情况。
难道爸爸……她不敢再往下想。
“施岚,习惯性流产……”两个医生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说。
流产,这个一再刺激施岚的词语又在施岚响起来,我的孩子,她下意识地摸了下小腹,空洞的感觉袭来。
“施岚?”她从恍惚中缓过来。
“这是你第三次流产,手术对子宫的伤害比较严重,并且还伴有低血糖,你需要静卧一周,除了去卫生间,不要下床。”稍微年长点的医生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
孩子又没了,我的第三个孩子,爸爸生死未卜,施岚想不通,为什么一天一夜,她的生活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把被子用力地往上拉了拉,盖住了脸,被子剧烈地抖动起来。
“施岚,你不要这么激动,你先把身体养好。”年轻一点的医生安慰她,见她没有反应,两个人走出了病房。
过了一会儿,孙正才走了进来。他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被子在不停地抖动,他伸出手,又放了下来,只是静静地站着。
“岚岚,我知道你这会儿很难过,”孙正看被子抖动得没那么厉害了,开口说话:“我也很难过,我本来想过几天再告诉你,但,但是我还是决定告诉你。”
施岚一把掀开被子:“我爸怎么了?”她伸出手,用力地抓住孙正:“你说啊,我爸怎么了?”
其实孙正说与不说已经没有区别,施岚完全知道他要说什么,她绝望地闭上眼睛,但却流不出眼泪了。
她盯着天花板,静静地,许久才问孙正:“你能推我去看看爸爸吗?”
孙正借来了轮椅,把施岚抱了上去,然后推她走出了病房。刚走出门,施岚便把手缩进了袖筒里,好冷。
走廊出奇地安静,可能是因为医生刚查完房,病房内一派详和,有了医生的安抚,病人和家属总是会心安一点。
心安,人无论多大年龄,处于什么状况,做什么事,不过是为了这两个字。施岚新出版的书《何处是吾乡》讲述的也是这个道理。
从小到大,爸爸在哪里,哪里便是她的心安之处,现在,爸爸要去往另外一个世界了,不再陪她了,何处是她的“吾乡”?
通往太平间的路好长,施岚感觉孙正推了很久,她感觉越发的冷了,把衣领往上抬了抬,又耸了耸肩,把脖子缩了进去。
孙正停了下来,脱下外套,披在施岚身上,施岚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把衣服用力地掖在了一起。
轮椅停在了一扇门前,施岚却没有勇气去推开,孙正走过来,蹲在她身边,揽住她说:“岚岚,有我在,别怕。”
她是真的害怕,虽然这不是她第一次走进太平间,10年多前,她也曾走进去过,那一次是妈妈,但不一样的是,那时爸爸在。
她伸出手,推开了门,冰冷的房间中央孤零零地放着一张灰白的床,铺着白色的床单,罩着白色的布。
那就是爸爸啊!只盖了一块薄薄的布,她失声痛哭。孙正推她到了床边,她颤抖着手,慢慢地掀开了白布,一张面目全非的脸。
这不是爸爸!爸爸向来干净整洁,永远刮得干干净净的胡子,头发上永远可以看得见梳子梳过的痕迹。
这个人头发乱作一团,五官变形,面部污迹斑斑,但那个耳朵,施岚再熟悉不过,每次爸爸抱她,她都会用力地揪住爸爸的厚耳垂。
还有左眼眉头下的那个大痦子,没少被她折磨,爸爸经常带着血痂去会客、上班。
她用力站了起来,趴到爸爸身上:“爸爸,你怎么了?为什么要来西安?你说要带我去吃饭的,为什么,又来了西安?”
孙正轻轻地唤着岚岚,然后把她扶回了轮椅上,递给她一盒湿巾:“我们给爸爸擦擦脸吧。”
他边说边掏出一张湿巾,给施威擦了起来,施岚却掀开了白布的一边,找到了爸爸的手,用双手握住:“爸爸,这里太冷了,我给你暖暖。”
小时候,他们住在北方,冬天总是下厚厚的雪,她喜欢打雪仗,还总爱摘掉手套,一会儿功夫就失去知觉,爸爸总会跑过来,一边嗔怪她一边把她的手握起来。
“别擦了,湿巾太凉了。”施岚对孙正说,爸爸每次用湿巾,都会在温水里蘸一下。
孙正说:“马上就擦好了。”
“爸爸,我的孩子,又,没了。”施岚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她想像以前一样跟爸爸聊天,把自己苦闷的、高兴的事都第一时间告诉爸爸。
但爸爸再也不会再开导她了。
但她没有放弃,继续说:“爸爸,为什么来西安?你一个人来的吗?”
孙正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施岚突然转向孙正:“孙正,你昨天为什么没接电话?”
孙正不知该怎么回答,因为昨天他被扣押在派出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