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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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黄的台灯下,柳夕打开有些发皱的纸条,一行娟秀的字映入眼帘:

齐天大圣,我能做你最好的朋友吗?

1.

深冬的天总是黑得特别早,又加上是个阴沉沉的天气,还没放学天已经变成了灰蒙蒙的一片,好像世界末日到来的瞬间被无限拉长,深深吐出几口气,才勉强从那死寂的氛围里挣脱出来。

柳夕回过头,爬在桌上,眉头紧锁,焦急的眼神里夹杂着几分不耐烦,老钟不缓不慢的语调就跟唐僧念紧箍咒似的在头顶上不断回旋……回旋……

课漫漫其修远兮,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那回旋在头顶上的声音微微一顿,继而又不缓不慢地开始:“柳夕,你说说这题怎么答?”

柳夕心里暗骂一声,极不情愿地站起身,还没找到老师说得是哪道题,下课铃声就十分配合地响了起来,她盯着黑板,勾手把桌子上的书往包里一扫,清清嗓子说:

“这个题嘛,我明天告诉你。”

话音未落,就拎着包从后门奔了出去,在满堂的哄笑声中她听到老钟尖锐到破音的呐喊:“你给我站住!”

老钟啊,这可不能站,我今天还有大事儿呢。

她一口气飞奔到家,把书包里的书一股脑全倒在地上,从柜子里翻出一条毯子,快速塞进包里,抄起桌上的手电,就往院子外跑去。

“饭马上熟了,你上哪儿去啊?”奶奶从厨房里出来,对着往外狂奔的柳夕喊。

“灰太狼要生了,我去看看,你们吃饭别等我啦。”柳夕一边往自行车上跨一边回答。

“早点回来啊。”

柳夕早已不见了踪影。

“这孩子一天到晚不让人省心。”奶奶扶着门框叹息。

出了巷子,凛冽的寒风迎面拍来,吹得柳夕眯了下眼睛,她把围巾往上拉了拉,忍着刺骨的寒意,骑着车风驰电掣般的朝凤山赶去。

凤山是一座修在山上的小公园,空气清新,景色宜人,就是山太高,平时去的人很少,久而久之,便成了流浪猫流浪狗和流浪柳夕的秘密王国。

凤山的地势很高,能俯瞰整个小镇,每当傍晚夕阳西下、明暗交接之时,缕缕炊烟就从千家万户的烟囱里升起,闭上眼睛空气里都泛着甜丝丝的味道。

柳夕喜欢这种感觉,好像只有这个时候,久居在她身体里的不安才会散去,心才会慢慢安静下来,自己才真正属于自己。

不出意外的话,每当这个时候柳夕脚下都会蹲着一条灰色的土狗,柳夕管它叫灰太狼,是她在凤山的朋友。

刚认识灰太狼的时候,它才只有巴掌大小,现在都要当妈妈了。

“无论如何,今天都要把灰太狼带走,不然它和宝宝都得冻死在山上。”

柳夕在山脚停好车,打定了主意。

2

这时天已经黑透了,还飘起了毛毛雪,柳夕打开手电筒朝山上走去。

她中午过来的时候,灰太狼就挺焦躁不安的,现在应该已经生完了吧,要是没有,她还得等等,要是雪下大了,她恐怕会被困在山上,爷爷肯定会来接她回去,要是再摔一跤……

哎,难啊难。

柳夕上了山,寻着狗叫声,很快就找到了灰太狼。

灰太狼躺在地上,屁股上拖着半个小圆球,耷拉着舌头喘着粗气,它旁边还躺着三只小狗崽,不知道是饿的还是冻的,此刻正奶声奶气地叫唤着。

听到声响,灰太狼身体一滞,看清是柳夕之后,又放松下来,双腿一蹬,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呻吟声,屁股上的小球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第一次见狗生宝宝的柳夕愣在原地,有些慌乱,有些不知所措,她心疼地看着痛苦的灰太狼,眼里瞬间就撇满了泪花。

“灰太狼,你是不是好疼。”柳夕摸着灰太狼的头说。

灰太狼费了半天劲,小圆球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柳夕急得原地打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时,她听到了一阵脚步声,远远地望见有人打着手电朝这边走来了。

柳夕想都没想,朝着光的方向招手,“喂,这边,这边。”

那人听到声音快速跑了过来,风吹得刘海有些凌乱,原本细腻的皮肤冻得通红,只有那双大眼晴一如往常,好像一波温泉,闪烁着灵动的光。

这不是他们班学习委员宋浣么。

柳夕也顾不得她和宋浣不太熟的事实,紧紧抓住宋浣的胳膊,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用带有鼻音的声音说:“快过来看看,灰太狼生了好久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它该不会难产吧。”

相比于柳夕的慌乱,宋浣显得十分镇定,她蹲下看了一眼灰太狼,用她贯有的温柔语气说:“你别怕,你看,你不在的时候它已经生了三个宝宝了,肯定没问题。”

柳夕之前也是这么想,看到灰太狼痛苦的样子,她还是忍不住害怕。不过现在又来一个人,她的害怕减少了一点点。

宋浣看了一眼小狗崽,把它们抱在怀里,挡住了凛冽呼啸的北风。

柳夕这才想起来,她出门的时候还带了条毯子,她把毯子掏出来,把小狗仔仔细细地包了起来。

“我们就这样等着一点办法都没有吗?”柳夕蹲在宋浣旁边问。

宋浣沉思一瞬说:“你摸摸它肚子,我之前看有人这么做,应该有效。”

柳夕把怀里的狗递给宋浣,照着她的办法干,不知过了多久,灰太狼终于生完了最后一个宝宝。

小狗宝一落地,柳夕热泪纵横,像个猴儿似的蹦哒起来,拽着宋浣的胳膊兴奋地尖叫:“生了!生了!终于生了!”

虽然是灰太狼的难,却让柳夕产生了一种她和宋浣共患难的感觉,尤其是在北风呼啸的夜晚。

地上手电筒发出的光线笔直地照在灰太狼身上,漫天的雪花在余光里飞舞,雪花下的灰太狼回过头,一下又一下地舔着小狗宝,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慈爱。

宋浣很专注地看着眼前这幕场景,自动过滤掉了柳夕的喊叫。

柳夕回过头从宋浣专注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落寞,虽然转瞬即逝,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她有些错愕,这个品学兼优,长相精美的女孩,不应该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吗?她眼里为什么会有这种忧伤?

她无比熟悉的忧伤。

“你打算把它们带回家吗?”宋浣盯着灰太狼,轻轻地问着。

“哦。”

柳夕看到宋浣的眼神,就跟窥探了她的隐私一样,感觉有些不大自在。

“赶紧收拾吧,一会儿雪大了,路滑不好走。”宋浣抬眼看了眼黑沉沉的天说。

“哦。”

宋浣伸出手在柳夕眼前挥了挥,眉眼间盈满了笑容,“柳夕同学,你是不是被冻傻了?”

“就这能冻到齐天大圣我?”话音未了,柳夕就打了一个响亮亮的喷嚏。

柳夕被这个喷嚏震得呆了一瞬,继而就随着宋浣大笑起来,心里的那点尴尬随着笑声飞走了,整个人都跟着畅快起来。

两人扶持着下了山,柳夕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同时带着灰太狼和它的小狗崽回家,她还没张嘴,宋浣已经开口了:“我帮你送它们回去。”

柳夕坐在车上,把书包挂在胸前,包的上头还露出了一个圆圆的狗头,宋浣坐在车的后座,怀里抱着用四只用毯子包起来的小狗崽。

柳夕一上路就有些后悔了,她应该把灰太狼背在背上,管它压榨不压榨后座的空间,因为这货老舔她的脸!

灰太狼每舔一下,柳夕就狂叫一声,身后的宋浣就开始大笑,两人,五狗就以这样怪异的方式到了家。

“我以后能来看它们吗?”宋浣跳下车问。

“来呗!”柳夕无比潇洒地回答。

柳夕一进家门,就和全副武装,准备出门的爷爷打了个照面。

“爷爷,快看,我把灰太狼和它的宝贝给抓回来了。”柳夕把怀里的狗宝宝凑给爷爷看。

爷爷看了一眼狗宝,边脱帽子边说:“还挺肥。”

“那是,这可是我辛辛苦苦投喂的。”

“赶紧把狗放好,让我投喂投喂你。”奶奶闻声走了出来。

看到脸冻的紫红的柳夕,小心肝儿,小心肝儿地叫唤了半天。

柳夕把狗放到自己的卧室里,出来往奶奶的怀里蹭了蹭,“奶奶我不冷。”

“抱着跟个冰块一样,还说不冷,赶紧吃饭暖暖。”奶奶把饭放到餐桌上说。

柳夕吃完饭,被冻僵的身体才慢慢恢复了知觉,浑身上下好像萦绕着一股暖流,她爬在暖气片儿上咂咂嘴,这就是先苦后甜。

灰太狼吃完饭已经睡着了,团在妈妈身边的小狗崽也睡了,睡得很憨。

柳夕伸手拨弄了几下小狗崽,暖绵绵的触感让她笑了起来。小狗崽有两只白的,一只灰的,还有一只灰白的。该取个什么名字好呢?柳夕琢磨一瞬,算了还是等宋浣来看它们的时候再取吧,人家毕竟是个学霸。

柳夕扔在客厅里的书已经被奶奶捡起来了,整整齐齐地放在桌子上,她从里面抽出一本,及其敷衍地写了起来,既不保质又不保量的作业写起来就是快,没过多长时间,作业已经被她写完了。

写完作业的柳夕,从书架里抽出一本书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直到窗外明晃晃的月亮升到当空,她才依依不舍地合上书,爬上床睡觉。

她小时候这个时间往往都是在看动画片儿,爷爷问就是老师布置的作业,现在她对动画片儿失去了兴趣,爷爷也没以前那么好骗了。

不过,书嘛,除了教科书,其他的都好看。

3.

第二天一早,柳夕一睁开眼睛,心情就莫名烦躁,迷迷糊糊的脑袋里转得都是昨晚做得乱七八糟的梦。

她翻身起来,脑袋昏昏沉沉的,有些发晕,浑身乏力使不上劲,还有点儿恶心。

“奶奶,我有些难受。”柳夕对进门叫她起床的奶奶说。

奶奶看着蔫蔫的柳夕,把手放在她脑门儿上,眉头一紧,“这么烫啊。”

“赶紧躺好,八成是昨晚冻感冒了,不让你出去,就是不听话,现在看看……”奶奶帮柳夕盖好被子,絮絮叨叨地走了出去。

再次进来,手里拿着个温度计,帮柳夕夹好,“一天到晚不听话,烧傻了怎么办?”奶奶埋怨的语气里满是心疼。

柳夕虚弱地扯了扯嘴角,伸手揉了揉奶奶的手,用有些沙哑地嗓音说:“不会烧傻,我聪明着呢!”

奶奶瞪了一眼柳夕,“要是烧傻了,我就把你扔大街上去,我可不要傻孩子。”

奶奶取出温度计,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也看不清上面的度数,便把爷爷叫了过来,爷爷戴着老花镜瞅了半天才看清烧到三十九度了。

两人被这温度吓了一大跳,着急忙慌地行动起来,又是往柳夕身上擦酒精,又是往她脑门上敷毛巾。

喝了感冒药睡得迷迷糊糊的柳夕感觉到爷爷奶奶为她做得一切,心底泛起一阵内疚,不就冻了一下吗?自己什么时候娇弱成这样了?

她勉强睁开眼睛,对坐在她床头的爷爷说:“爷爷你去忙你的吧,我想睡睡觉。”

爷爷摸了摸她的头,“我一个退休老人有什么好忙的,我就爱看我们家的小美女,赶紧睡吧,一觉醒来就舒服了。”

柳夕闭上眼睛,又马上睁开了,“爷爷我的狗?”

“狗你奶奶照顾着呢,你就安安心心地睡吧。”

柳夕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

也许是喝了感冒药的原因,柳夕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天,到了晚上才清醒了点,她爬起来看了一眼灰太狼,就被奶奶赶到床上去了,万般无聊,拿出手机玩着。

手机这时来了一条短信。

ˉ柳夕你生病了吗?

低头一看,是宋浣发过来的,柳夕皱了皱眉。

她从小就和男孩子混在一起,平生第一次收到女孩子嘘寒问暖的短信,虽然是简单的一句你生病了吗?柳夕听着就和我爱你一样,让她浑身都不舒服。

明知故问的问题,不予回答!

接着又来了一条短信。

ˉ今天数学课可有意思了。

啧,怎么还吊人胃口。

ˉ怎么了?柳夕问。

ˉ老钟一进教室就破口大喊:“柳夕,你给我回答问题!”结果下面鸦雀无声,老钟继而又大喊:“柳夕我叫你回答问题!”结果下面还是没人应。

柳夕仿佛看到了老钟凶神恶煞的表情,把手机扣在床上,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又来一条短信。

ˉ然后下面有人小声地说:“老师柳夕请假了没来。”老钟推推眼睛说:“看看,这就是被我的威严所震,都不敢来学校了,以后啊,你们都得给我遵循课堂纪律!”

接着又来一条

ˉ所以我想问问你,你应该是生病了吧?

柳夕立马回过去。

ˉ当然啊,我还怕他!

又回了一条。

ˉ再说,我是下课之后才跑的,很遵守课堂纪律。

ˉ灰太狼还好吗?

柳夕对着灰太狼拍了张照片,发送给宋浣。

ˉ灰灰胖胖,一点问题都没有。

柳夕想了想问了出来。

ˉ你是怎么认识灰太狼的?

ˉ这个说来话长,我觉得它应该是把我认成了你。宋浣说。

ˉ嗯?

ˉ某天我去凤山,有只灰色的小狗就欢快地朝我奔来,陪了我半个下午,后来去我找它,看见你俩在一起,感觉它是认错了人。

柳夕啧啧嘴,这狗真笨。

ˉ对了,你给灰太狼的小狗崽起个名字吧。

过了半天,宋浣回答道:

ˉ团圆美满,怎么样?

ˉ……

ˉ你们学霸起名就这水平吗?

ˉ我觉得挺好的呀,不行你再想想吧。

ˉ我们学渣就是懒得动脑,团圆美满就团圆美满吧。

两只小白狗分别是团团和圆圆,灰的那只就叫美美,灰白的那只就是满满。

ˉ今天老师讲的试题你要答案吗?

好歹昨晚写了一场,还是要来看看吧。

ˉ你发我吧!

柳夕照着答案,把自己做错的题都改了一遍,临近期末,差生也还是要复习的,考得太惨,爷爷奶奶多没面子,还得过年呐。

柳夕感叹一声,自己真是个懂事乖巧的好孩子。

4.

一放学日子就像汹涌而下的瀑布,哗啦啦啦啦啦就流走了,一眨眼就到了除夕,团圆美满都长大了好几圈,圆圆滚滚的,像个小皮球,一看到熟人就摇着短短的小尾巴扑过去,柳夕的心都被它们给融化了。

放假之后,宋浣总往柳夕家里跑,说现在是团圆美满的成长黄金期,错过了就没有了。

柳夕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软绵绵的小狗,的确很治愈,她昨天还看见美美太调皮被灰太狼扇巴掌。

这么长的时间接触下来,柳夕发现宋浣身上并没有她想象的好学生的架子,宋浣就好像一朵烈日下娇嫩的花朵,无论太阳怎么晒,她总是有办法让自己生机勃勃。

她还挺欣赏的。

清晨,柳夕还沉浸在美梦之中,被人捏住了鼻子,活生生地给憋醒了。

她有点儿生气地睁开眼睛,看到一件白色的毛衣,毛很细致,阳光下闪着温滑的光,眼神向上扫去,瓜子脸,微笑唇,挺翘的鼻子,黑白分明的眼睛,她大叫一身从床上一跃而起,扑倒了柳如慧的怀里。

“姑姑,我想死你了。”

“我也想死你了。”柳如慧也紧紧地抱住柳夕。

柳夕刚出生那年,柳如慧才十六岁,那时候柳如鹰忙着从商,天南地北地跑,嫂子一直住在家里,她是看着柳夕长大的。后来哥哥和嫂子闹掰,嫂子走得时候柳夕才两岁多,她和妈妈一起照顾柳夕长大,所以柳夕对柳如慧有种很特殊的感情。

柳如慧捧起柳夕的脑袋,看见她红红的眼眶,用轻松略带嘲弄的语气说:“齐天大圣怎么这么爱哭。”

柳夕睁大眼睛凑到柳如慧眼前,“我可没哭。”

“快点起床,我给你带了好多好东西。”柳如慧拍了拍柳夕的脑袋说。

柳夕洗漱完毕,迫不及待地蹲在柳如慧的行李箱旁翻给自己的礼物,团圆美满听到声响,以为柳夕在掏什么好吃的,围在柳夕身旁,小尾巴欢快地摇着,耳朵抿在背后,四只胖胖的小脚欢快地来回跺着。

端着面进来的柳如慧看到四只小狗,惊呼一声,把碗放在桌子上,随手就捞起一只放在怀里撸。

“柳夕,你哪来的这么多狗,好可爱。”柳如慧边撸狗边说。

“捡的。”柳夕回答。

奶奶一进门就看见翻行李的柳夕,打趣道:“人还没来,就翻上东西了,看看你急切的样子。”

柳夕嘿嘿干笑两声,“姑,你给我的礼物在哪儿?”

“喏,在这儿呢。”柳如慧指了指行李箱的一边。

“还有你,饭都凉了还不知道快点儿吃,就知道玩狗。”奶奶对着柳如慧说。

柳夕看着柳如慧笑了笑,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妈,我这才刚回来你怎么就唠叨上了。”柳如慧放下狗抱怨道。

“你妈那是心疼你半夜起来坐飞机呢。”爷爷在一旁说。

“就不知道晚点来,一个女孩子家大半夜出门多危险。”奶奶附和道。

“那可不行,除夕夜就要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柳如慧说。

柳夕翻出柳如慧带给她的礼物,一堆书,还有一枝蓝色的钢笔,笔头镶了一颗钻石,不知怎的,她觉得这支钢笔很适合宋浣。

她继续翻了翻,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看见一把宝剑,银色的剑身,上面刻着腾飞的凤凰,凹凸不平,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就像镶了钻石一样,剑尾还挂着一只蝴蝶,蝴蝶尾巴上还连着一串银白色的流苏。

柳夕抽出剑大叫一声,把剑拿在手里细细欣赏,抽剑出鞘,里面露出了明亮的剑柄,她伸出手在剑刃上试了试,钝的,但这并不能阻挡她对剑的喜爱。

柳夕奔到柳如慧身旁坐下,拍拍她的胳膊,“谢了啊。”

柳如慧挥挥手,“客气。”

奶奶拿指头指了指柳如慧,“柳夕没大没小的,少不了你的份。”

“别把我和她相提并论,我成绩没那么差过。”柳如慧吃了口面说。

柳夕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看在宝剑的面子上,我忍。

柳如慧舟车劳顿,吃完饭就美美地睡了一觉,等醒来就已经到了傍晚,带着柳夕去买烟花了。

两人买完烟花天已经黑了,为了只看到自己的烟花,不被别人影响,两人又扛着冻走了老远。

柳夕点燃烟花,快速跑到柳如慧跟前,仰起脖子,看着耀眼的烟花在墨黑的天空绽开,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落下带着火光的小星子。

“快许愿!”柳如慧喊。

柳夕回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柳如慧,这个二十八岁的女人还跟个少女似的,双手握在一起搁在下巴那,头微微低着,浓长的睫毛在烟花的照耀下在脸上投上一层阴影。

柳夕心里鄙夷她一番,也闭上了眼睛,在心里轻轻地说:“愿我爱的人永远健康平安。”

两人回到家,年夜饭都摆在里桌子上了。柳夕一进门就扯着嗓子大喊:“灰太狼,我回来啦!”

每次她一到家,灰太狼就十分热情地跑过来,兴奋地往她身上扑,四只小狗崽屁颠屁颠地跟在它身后,像个小圆球似的滚过来,也往她身上扑。

柳夕很享受这种感觉,被毫无保留,毫不掩饰的爱意包围的感觉。

今天她喊了一嗓子,灰太狼没像往常一样跑出来,她疑惑地走进卧室,只看到灰太狼缩在床上,哆哆嗦嗦地抖着,它旁边还挤着和它表情一模一样的小狗,还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灰太狼看见她进来,仰起脖子,用满是撒娇意味的语气叫了一声。

柳如慧看到这场面扶着门框大笑起来,笑得眼里都撇满了泪花,她弯腰抱着肚子说:“我忘了狗害怕放炮声。”

外面的炮声还是哄哄响着,柳夕打开音乐放到最大声,拿了条毯子裹住灰太狼和团圆美满,出去关上了门。

灰太狼,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狗也要自己学会勇敢。

四人坐在餐桌旁,电视里还放着春晚,柳如慧举杯,“新年快乐!”爷爷奶奶和柳夕都举起杯子和柳如慧的杯子碰在一起,一起大声呐喊:

“新年快乐!”

柳如慧又举起杯来,“祝爸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祝柳夕学习进步,心想事成。”顿了顿又说:“祝我遇到真爱,早日脱单。”

四人轮番祝福一番,然后就是柳夕最喜欢的环节,收红包。

三个红包到手,柳夕捏了捏还挺厚,她喜滋滋地把红包放进包里,嘴里振振有词:“新年快乐,新年快乐……”

吃完饭,爷爷奶奶收拾好碗筷,一起坐着打了会儿牌,就去睡觉了。柳夕和姑姑挤在她的小床上,说了半夜的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早上,柳夕就被灰太狼的狂叫声给吵醒了,不用想都知道,是那个和她有血缘关系的爹来了,一同而来的还有他的妻子和他的儿子。

柳夕对这个人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有厌烦,深深的厌烦,厌烦他的头发丝,厌烦他的指甲盖,厌烦他的一切。

柳夕一看见他,恨不得地球马上爆炸,炸得连渣都不剩。

她烦躁地把被子拉过头顶,无力地叹了口气。

“喂,赶紧起来,你爹来了。”柳如慧戳了戳柳夕的腰说。

柳夕一把翻过被子,睁着可怜兮兮的眼睛看着柳如慧。

柳如慧捏捏柳夕的脸,“去不去我同学会?”

“不去,不想听一群老阿姨追忆往昔。”

柳夕极不情愿地耷拉着脸去洗漱,洗漱回来就听见小狗吱呀吱呀地叫着,她快速奔进卧室,看见柳如鹰的儿子手里捏着团团和圆圆,由于过于用力,脸上的表情都变得狰狞起来,嘴里还留着哈喇子,灰太狼还被他踩在脚下嗷嗷叫唤着。

柳夕愤怒地奔进去,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狗,团团和圆圆的肚子上红了一大片,柳夕心疼地摸了摸,眉毛紧紧地拧在一起,眼神像刀子似的瞪着他,咬牙切齿地说:“干嘛呢你?”

柳如鹰的儿子看见狗被夺了过去,急得跺脚,对着柳夕喊:“我要!要!给我!”

柳夕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不。”

听到这话,柳如鹰的儿子伸出手,狠狠地朝柳夕胳膊掐去,指甲都陷到肉里了,柳夕雪白的手腕上立马泛起了条条细细的血丝儿。

柳夕惊讶地回过头,“你要干吗?”

柳如鹰的儿子扬手一巴掌拍在柳夕脸上,柳夕窜起的怒火欲燃欲烈,终于到了无法抑制的地步。

事不过三!谁还不是个宝宝了!今天就你让看看我的厉害!

柳夕扬起手,一把把柳如鹰的儿子推倒在地,那儿子往地上倒的时候屁股磕了一下,放声大哭起来。

柳夕任由他放声大哭,弯腰把团圆美满装在箱子里,放在床上,仔细地护好。

哭吧!哭吧!这个年都别想好过了!

柳如鹰夫妇听到儿子的哭声,立马奔了进来,柳夕坐在床头,一脸冷漠地看着眼前上演的一切。

柳如鹰的儿子看见柳如鹰进来,立马扑在柳如鹰的怀里,柳如鹰顺势将他抱了起来,小心地替他擦掉眼里的泪花,满是疼爱地问:“怎么了?”

儿子闻声哭得声嘶力竭,指着柳夕说:“打她!打她!她是个坏人,她推我。”

柳如鹰拧眉看着柳夕,“你弟年纪小不懂事,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语气里满是责备。

柳如鹰的妻子走过来,极力压着眼里的憎恶,抱过儿子,柔声对柳如鹰说:“姐弟间打打闹闹的正常,大过年的别和孩子置气。”

啧啧啧,看看这虚伪的样子!

柳夕翘起二郎腿,搓了搓指甲,“平时开家长会、交学费、生病都没爹没娘的,怎么还突然来了个弟。”

她抬眸看着柳如鹰,继续说:“也没听说我妈又生了个儿子啊!”

柳如鹰气得青筋暴露,压着怒气大喊:“谁教得你这么没大没小,怎么和长辈说话呢!”

柳夕站起身,撸起袖子,手腕上的伤疤结痂了,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红印子。

她把伤疤伸到柳如鹰眼前,“这就是你教得有教养的儿子掐的,这么有教养的事儿我可做不出来!”

“柳夕!你别欺人太甚!”

“你儿子摔了一跤就是我不懂礼貌,我受伤了就是欺人太甚!柳如鹰你也太双标了吧!”

管你是谁,我受委屈就是不行!

“大过年的吵什么呢!”奶奶进门说。

“妈,柳夕不小心把柳阳推倒了,谁家孩子不是磕着碰着长大的,就这么大点儿事,父子两人就吵起来了,拦都拦不住,急死个人了。”

奶奶皱眉看了眼针锋相对的父女两人,对柳夕说:“夕儿,快给你弟弟道个歉。”

柳夕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奶奶。

“夕儿快点道个歉。”奶奶柔声又说了一遍。

奶奶的话就像一把熊熊燃烧的烈火,把斗志昂扬的柳夕烧得尽光,柳夕缓缓地弯下身子,豆大的眼泪滚滚而下,吧嗒一声砸在地上。

“对不起。”

说完就抱起床上的小狗,从门里奔了出去。

街道上,张灯结彩,一派新年的喜气祥和,柳夕穿着件嫩绿色的毛衣,脚上还穿着拖鞋,脸冻得通红,脸上还留着被风吹干了的泪痕,抱着个大箱子,像个落魄鬼一样走在热闹的大街上。

她刚才出来走得急,身上什么也没带,在这万家团圆的日子里,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冻死也好,反正也没人在乎。

柳夕抬起头,朝着天空吐了口气,吐出的气在凛冽的空气里变成了一股白烟,她笑了笑,这是齐天大圣吐出的仙气。

自打有记忆以来,柳夕就没见过爸爸妈妈,当她产生疑惑的时候,她看了一个叫西游记的动画片,动画片里有一只叫齐天大圣的猴子,法力通天,无父无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她的疑惑马上就得到了解答,她不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齐天大圣嘛。

她把她的发现小心翼翼地告诉姑姑,姑姑上下打量她一眼,若有所思地说:“还被你给发现了。”

自此她深信不疑,她就是齐天大圣。

她去上学的时候,包里总是偷偷装着奶奶的擀面杖,那些不相信她是齐天大圣的人,都被她治得服服帖帖。

直到有一天,一个陌生的男人闯入了她的生活,奶奶说:“孩子,这是你爸。”

自此以后,她的齐天大圣梦破得稀碎。

“柳夕?”

听到叫喊声,柳夕下意识地想跑,反应一顺,这稚嫩的声音不是她家里人的。

她回过头,看见一身红衣的宋浣,跟个年画娃娃似的,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妈非要我穿,说过年就要穿得喜庆。”宋浣走到柳夕身旁,“你干嘛呢?”

“我遛弯儿呢。”柳夕吸了吸鼻涕说。

“去我家玩玩?”

“好啊。”

进了暖气房,柳夕被冻僵的脸火辣辣地疼起来。

“我能去洗把脸吗?”柳夕问。

宋浣指了指卫生间。

柳夕从卫生间出来,脸上还挂着水珠子,宋浣坐在沙发上和团圆美满玩,灰太狼蹲在她脚边。

柳夕上下打量了一番宋浣的家,干净整洁,不知怎的总感觉少了些烟火气,闷的人难受。

她深深吸了口气,又深深吐出来。

“你家里没人?”柳夕坐到宋浣旁边问。

“我爸妈去我爷爷家拜年了。”

“你……不用去吗?”

“好学生要学习嘛。”宋浣俏皮地说。

柳夕顿了顿说:“还挺……变态的。”

柳夕躺在沙发上,只感到疲惫,深深的疲惫,不想再动,也不想再去说话,只想就这样静静地躺着,躺到天老地荒。

不知过了多久,宋浣开口问:“要下棋吗?”。

“什么棋?”柳夕懒懒地问。

“五子棋。”

柳夕想了想,用十分不确定地语气说:“行吧。”

“五局三胜制,输了的人接受真心话大冒险的惩罚。”

“行啊。”

柳夕的斗志被激了起来,两人下得十分认真,过了好久五局棋才被下完。

柳夕赢了。

“你要真心话还是大冒险?”柳夕问。

“真心话吧。”

柳夕皱眉想了好久,都没想出要问什么。

“你自己随便说点儿吧。”柳夕撑着下巴说。

“柳夕,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柳夕睁着有些疲倦的眼睛,“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你听我说完嘛。”

柳夕抬了下眉,示意她继续。

宋浣继续说道:“每次我到你家来,我都不想走,你爷爷奶奶真的好爱你,他们对你的一切都那么包容,你只要是你自己就好,你只要健康平安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你知道我爷爷奶奶吗?他们眼里只有我叔叔家的儿子,每次我到他们家里去,他们就用有点嫌弃的眼神看我,我受到我弟的欺负还得说没事儿,反正他们眼里错都在我,所以我不爱去他们家里,过年都不想去。”

宋浣说得话触及了柳夕心坎里的软肉,她眼眶又有些泛酸,奶奶那么做是为了自己好吗?

“挺惨啊。”柳夕盯着桌角说。

宋浣伸手打了一下柳夕的头,“惨个屁,他们对我什么态度我才不在乎呢。”

“那你还说!”

“我这不看你心情不好安慰安慰你嘛。”宋浣睁着她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看着柳夕说。

“那你……还挺会安慰人的。”

“我们学霸会得可多了。”宋浣十分得意地说。

柳夕在宋浣家拖到天黑才极不情愿地往家里走去,临走前宋浣还给她借了件羽绒服。

柳夕回到家,柳如鹰一家子人都已经走了,客厅里坐着爷爷奶奶和姑姑,她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低头走进卧室,顺带把门给反锁了。

隔了一会儿,柳如慧来敲卧室门了。柳夕躺在床上理都没理,伸手把宋浣的衣服拉起来扣在脸上,衣服上面还有宋浣的味儿,闻着香香的。

“我今天可没惹你啊,你生气不要伤及无辜。”柳如慧隔着门喊。

“我睡了。”柳夕答她。

“你赶紧出来和奶奶聊一聊,别等一会我拿钥匙开你门!”

柳夕躺着没动,隔了一会儿听到奶奶隔着门板说:

“夕儿,孙子里我就最爱你,什么能取代我们朝夕相处的感情啊,今天我让你道歉,就是想着总有一天我和你爷爷得离开你,到时候我们保护不了你了,你不得仰仗人家?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说你要是忍人家生气了,人家要是对你不好,那可怎么呀,你可是我心尖尖上的一块肉……”

柳夕一把拉开门,爬在奶奶怀里大哭。

“奶奶,你别说这话。”

奶奶摸摸柳夕的头,“好,奶奶不说。”

奶奶那双枯槁的眼睛里也盈满了泪水。

5.

平淡的生活里总要有点小打小闹作为调味剂,那件不愉快的事情并没有影响一家人团圆热闹的氛围,欢声笑语中,就到了柳如慧要离开的日子。

车站里挤满了人,却没有丝毫热闹的氛围,一个个晃动的黑脑袋上流动的是难言的愁绪,悲莫悲兮生别离,出生在小城市里的人就是这样,今日一别,再会之日可能就到了明年,生活的风风雨雨就这样硬生生地落在那个瘦弱的肩膀上,扛不住也得扛着,岁月让你长成了一位大人,就收回了你躲在父母的臂膀下生活的权利。

柳夕站在台阶上,把柳如慧的脑袋揽在自己怀里,“想我就直说,别憋着,听到没。”

柳如慧点了点头。

“回去好好挣钱,买个大房子,把我和爷爷奶奶都接过去。”

柳如慧抬起头,给了柳夕一拳,“你这如意算盘打得挺好啊。”

柳夕不服气地说:“咱这片儿就你上了个名牌大学,你是万千少女的榜样,买个房怎么了。”

奶奶理了理柳如慧蹭乱的头发,“别闹了,上车注意安全,到了给我和你爸打电话啊。”

“知道啦。”柳如慧一边收拾柳夕一边回答。

把柳如慧送进车厢,柳夕陪着爷爷奶奶往外走,转过一个拐角,她居然看到了宋浣。

宋浣被一个女人抱在怀里,那女人泪如雨下,宋浣好像哄宝宝一样,一下一下轻柔地拍着女人的背,微笑的嘴唇说着话,不过距离太远,人声嘈杂,柳夕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女人的旁边还站着一个男人,男人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眼角有些泛红。

柳夕不忍再看,跟着爷爷奶奶快步走出了车站。

她好像明白了……

落寞的表情,团圆美满的名字,奶奶一家人的挤兑,没有烟火气的房间,外出打工的父母。

这个她曾以为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好像并没有那么幸福。

“爷爷奶奶你们先回去吧,我一会儿再来。”

柳夕撑腿坐在自行车上,手里把玩着手机,眼神时不时朝车站出口望一眼。

她受不了出租车里的怪味,所以自己骑车过来送姑姑。

过了没多久,宋浣垂着头从门里走了出来,整个人跟丢了魂似的。

看到宋浣出来,柳夕把手机揣在兜里,抬头朝她吹了一声口哨,引起好多路人的注意,唯独宋浣依旧低着头走着。

“喂!”宋浣经过柳夕身旁时,柳夕伸手拦住了宋浣,伸出的手里还拿着一包纸巾,是她刚从旁边的小卖铺里买的。

宋浣停住脚步,透过泪水迷蒙的眼睛看见了身旁的柳夕,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柳夕就把纸巾往她手里一塞,头一歪说:“上车。”

宋浣乖乖地坐到后座上,头靠在柳夕的背上,泪水再也不受控制,汹涌而下。

万般情绪中,宋浣最讨厌相思,无论年龄多大,当相思汹涌而至时,她总是拿它没办法,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哭,来缓解它。

宋浣坐到车上,柳夕就灵活地越过人群,把车骑了出去。

也许是年还没有完全过完,路上基本没有什么车,空荡荡的大马路上,只有柳夕和宋浣两人。

宋浣由最初的抽泣变成了号啕大哭,好像把积攒了很久的情绪通通都宣泄了出来,柳夕只是保持沉默地蹬着车,并尽力让自己的背保持平衡,上面还靠着一人呢。

当柳夕开始沿城绕第四圈的时候,宋浣扯了扯她的衣角,小声地说:“我好了。”

虽说镇子不大,绕着外圈骑三圈还是挺费体力的,听到宋浣说这话,柳夕像泄气了的皮球似的爬在车头上嚎叫:“累死爷了,赶紧去给爷买瓶水。”

宋浣跑出去几步才反应过来自己没带钱,她又折了回来,看着趴在车头上的柳夕说:“那个……我没有拿钱。”

柳夕抬起头,看清了宋浣的脸:眼睛哭得红肿,又大又圆的眼睛小了一半,双眼皮只留了道线浮在眼睛上,嘴也肿了起来,又红又厚,真的很像个香肠。

看到这场景,柳夕哈哈大笑起来。

宋浣不明所以,摸了摸自己的脸,茫然地问:“怎么了?”

柳夕笑着从兜里掏出手机,控制住自己晃动的手,对着宋浣的脸拍了张照片,递给她看。

宋浣看清自己的丑照,刚要点删除,手机就被柳夕收了回去。

“这个就当是路费了,我不要你的水了。”

“不许外传。”宋浣纠结一瞬说。

“去我家看灰太狼吗?”柳夕挑眉问,狡猾地绕过了宋浣的问题。

“我这样去爷爷奶奶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他们问,你就说你被我揍了一顿。”柳夕笑着说。

宋浣还在纠结,柳夕的脚往踏板上一踏,“走啦!”

宋浣站在原地没动。

柳夕疑惑地回过头。

“我还是改天再去吧。”宋浣皱着眉说。

“行。”

这学霸偶像包袱还挺重。

6.

开学第一天,真的是度秒如年,柳夕忍着困意好不容易熬过了早自习,此刻正趴在桌子上怀念自己的温暖的大床。

“柳夕有人找你。”有人喊。

柳夕抬起头,透过窗子,看见那张丑得惊天地泣鬼神的大脸,愣了一瞬。

靠,这丑逼还真找来了?

事情是这样的:

那天柳夕送宋浣回家之后,脑子里回荡的都是宋浣家那座没有人间烟火,死气沉沉的房间,她思来想去,决定先把灰太狼和团圆美满送到宋浣家去养,等开学之后再接过来。

她抱着狗出门的时候,天已经有点黑了,路上没什么人,在宋浣家附近,她看见了宋浣,宋浣眼前还站着个男生,个子挺高,看着就是高年级的学生。

八卦之火燃烧着她,学霸还早恋吗?

她站着偷看了半天,才明白那男的一直在骚扰宋浣,宋浣让他滚开,他还伸出自己的咸猪蹄在宋浣那漂亮的脸上摸了一把。

柳夕看到之后怒火中烧,放下狗,冲上去就往下头男脸上狠狠地甩了一巴掌。

一声清脆的响声之后,三人都有些发懵。

柳夕没控制好自己的力度,一巴掌下去,手火辣辣的发疼,介于被打人还站在跟前,她忍住了自己想蹦起来狂甩手的冲动,一脸镇定地看着他。

这时,灰太狼以为自己的主人受了委屈,带领着自己的小将,朝下头男一顿狂啸。

下头男看到这阵势捂着脸转身就走,临走前还不忘问一句:“你TM是谁?敢打老子,给老子等着!”

柳夕对着他的背影喊:“初一三班,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柳夕是也。”

柳夕啧一声,刚开学第一节课下就追了过来,还真是复仇心切。

“有什么事,就地说。”被困意折磨的柳夕一步路都不想走,她朝着门口大喊。

“下午放学学校后门等我!”下头男敲了敲门,压着嗓子喊。

下头男的声音在班上引起一阵轰动,坐在前面的人大都回过头看着她,表情那是一个丰富多彩,有鄙夷的,有同情的,有看热闹的,有兴奋到恨不得两人原地大战三百回合的……

柳夕无视掉这些眼光,朝着下头男离去的背影大喊一声:“得嘞!”

说完就把脑袋放在胳膊上补觉,十分钟都快被浪费完了!

“夕哥,需要我们帮忙不?”坐柳夕前面的张凯问。

“不用。”柳夕心想自己就一女的,那帮人能把自己怎么样,张凯要是再带一帮人过去,那战况估计得升好几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能被一只狗吓走的混混能厉害到那去?

放学后,柳夕如约来到后门,背上还背着柳如慧送给她的宝剑。

她到的时候,下头男已经站在那等她了,身旁还站着两个小弟,一个比一个难看,柳夕心里咋舌,还真是丑人多作怪。

看见她过来,下头男立马迎了上来,来不及宣战,就一把拽住柳夕的衣领,把脸凑过去,咬牙切齿地说:“是你打我在先,别说我欺负一个女生。”

柳夕只觉一阵恶心从胃里汹涌而上,她抬腿,狠狠朝下头男腹部踢过去。

下头男捂着肚子嗷叫一声,脸上的表情痛苦万分。

柳夕来不及看他的反应,站在原地干呕起来,她是真的被口气给熏到了。

就在这时,下头男朝愣在后面的俩位小弟喊:“上啊!”

柳夕毫无防备地被人一脚踹在了肋骨上,向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眼里疼出了泪花,丑男的劲怎么这么大!

宋浣大老远就看到了柳夕被踹在地上,她从背上甩下书包,狂奔过去,双手拿包依靠惯性把书包狠狠地朝踢柳夕的男生抡过去,抡完自己还随着惯性转了个圈,才站定。

那男的被宋浣一轮,踉跄了几下才保持住平衡。

看见宋浣过来,柳夕忍着肋骨上的剧痛站了起来,立马上前加入战斗,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拿起剑就往三人身上抡,几个人立马扭打成一团。

这时,张凯也加入了战斗,2v3立马变成了3v3,就在三人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听到一声叫喊:“都给我住手!”

柳夕回头看了一眼,是副校长,还是最凶的那个。

“快跑!”柳夕喊。

六人立马散开,四处逃窜。

走廊上,六人站在门口,头发凌乱,衣服扯得有些变形,灰头土脸,甚至鼻青眼肿,看着像叫花子。

终究是没躲过啊。

办公室里,副校长正在打电话叫班主任过来,从他的语气里能听到,他的愤怒值已经到达了顶点。

站在外面的人都有些胆战心惊,同时心底里蔓延出莫名其妙的兴奋,毕竟是人生第一次。

“你们干嘛来了?”柳夕小声问。

“我能看着你被打吗?”柳夕左边的张凯说,右边的宋浣跟着点点头。

柳夕一脸黑线,虽然很是感动,但她的战斗力就低成那样了?

“我说,夕哥你什么时候和好学生混在一起了?”张凯小声问。

“你不要歧视我们好学生。”宋浣越过柳夕的头顶看着张凯小声说。

“怎么就允许你们歧视我们,还不让我们歧视你们了?”张凯斜着眼睛回答。

“我又没歧视你。”宋浣立马反击。

两人吵得正凶,两位班主任已经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看着站在走廊上的六个人,用严厉地眼神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两人动作整齐划一,还真是默契十足。

“都给我进来!”胖胖的副校长用中气十足地噪音大吼一声,吓得走廊上的几个人一哆嗦,乖乖地走了进去。

“说说怎么回事。”副校长像个审判官似的开口说道。

下面站的六人一片沉默,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宋浣你说说怎么回事。”胖副校皱着眉说。

听到这话,宋浣豆大的眼泪吧嗒吧嗒滴落下来,闭嘴不言,看上去楚楚可怜。

“你把真实的情况说出来就行。”胖副校放缓了语气说。

“老师,邵辉一直骚扰我,我一直牢记老师的教诲,好好学习,对他的行为不予理会。可是他竟然当街猥亵我,柳夕、张凯同学看到之后替我伸张正义,没想到他怀恨在心,今天一放学就把我们堵在了校门口,还对我们拳打脚踢,出于正当防卫我们才动得手。”

宋浣哭一半是时局需要,一半是真的害怕。

“你血口喷人。”邵辉反驳道。

“老师,我所说之话句句属实,我这还有证据。”

“拿上来。”胖副校无比威严地说。

宋浣拉开书包,把邵辉写给她的情书,送给她的礼物通通都放在了副校的办公桌上。

副校拧着眉毛,十分嫌弃地把桌上的东西看了一遍。

“老伏你说说这事要怎么处理?”副校问柳夕他们班的班主任说。

“虽然我们班的同学是被迫动得手,但打架这件事是不对的,就让他们写份检讨,顺带打扫一周厕所吧。”

“至于其他班的。”老伏话锋一顿,眼睛扫了一眼旁边站的男人。

“校长,这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决不能姑息,严加打击才能起警示作用。”那男人立马接上老伏的话说。

柳夕和张凯惊地瞪大眼睛,这就是好学生的力量?

真伟大。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宋浣被老伏留住了,柳夕和张凯站在校门口等她。

“你说老伏给宋浣说啥呢?”张凯问。

“还能说啥。”柳夕扳着指头说:“远离张凯得永生。”

“啊。”张凯挠了挠头,“我没这么不堪吧。”

柳夕撇撇嘴,没再说话。

老伏办公室里,老伏正慷慨激昂地演讲着。

“校长办公室里,我就忍着没说你,你说你一个好学生怎么和柳夕张凯他们混在一起,你混在一起就算了,你怎么还去打架。”老伏手指着宋浣破口大骂。

“宋浣你可是咱们学校的希望,是难得一见的好苗子,你怎么就这样自暴自弃呢?你们这青春期的孩子一面对诱惑就容易走弯路……”

宋浣今天没心情和老伏周旋。

“柳夕成绩没你说得那么差。”宋浣盯着脚尖打断了老伏的长篇大论。

老伏没想到宋浣会来这么一招,他愣了愣说:“这事我告诉你父母了,你回去和他们好好谈谈。”

“你说宋浣会不会有事?”张凯问。

“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个样,你对学霸有点信心行不行。”柳夕说完,还是不放心地朝里望了望,宋浣沿着教学楼走过来了。

“唉唉唉,怎么样?”张凯对着宋浣说。

“没事儿。”宋浣拉了下书包带子,轻松地说。

“老伏给你说啥了?”张凯走在宋浣旁边问。

“你烦不烦人?边儿去。”柳夕一把推开张凯。

“柳夕!我第一次有机会和学霸近距离接触,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残忍。”张凯委屈地说。

听到这话,柳夕和宋浣哈哈大笑起来。

现在的风没有深冬那么冻人了,凉凉的风从身旁刮过,甚至感觉有些舒服,虽然身上的伤还隐隐作痛。

“真没事?”柳夕问。

“真没有。”宋浣摸摸柳夕的头回答。

“夕哥,我没看错吧,你让宋浣摸你头!”张凯震惊地说。

“怎么,你有意见?”柳夕把手搭在宋浣肩上说。

“靠。”张凯感叹,喜新厌旧的家伙!

7.

宋浣趴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景色,马路被路灯照得有些发白,蜿蜒着伸向无尽的夜色里。闭上眼睛她都能知道,马路旁边停了辆白色的轿车,轿车再往东走十来步是个挂着红牌子的小卖铺,牌子因为风吹日晒有些泛旧,小卖铺往下又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

有五年多了吧,这景色就从未变过,有变化的是人。从最初的害怕,到孤寂,再到无所谓,现在看着荒凉破败的景色居然还觉得有点可爱,是因为柳夕吧,那个生命力旺盛的有些惊人的女孩子。

手机亮了起来,小小的光在漆黑的客厅里显得格外耀眼。

宋浣深深吸了口气,接通了电话。

老妈的声音立马飘了出来,“宋浣你长能耐了是吧!居然还去打架……”

宋浣把手机往远挪了挪,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晚上回来得太晚,还没来得及给自己做饭。

她把手机往回拉了拉,老妈的声音又在耳边响了起来:“我这么辛苦到底是为了谁?”

不出意外的话,她又哭了。

宋浣伸手捏了捏眉心,用她贯有的温柔语气说:“妈,你别听老伏乱说,我不是打架,是被人给打了,胳膊都现在都还疼呢!”

眼泪就那样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无声无息。

“我怎么可能去打架,知女莫若母,我什么样你还不知道吗?”

她世界里的人不多,就那么几个,为了他们,她什么都能干。就好比她从二年级开始就独自生活,自己买菜,自己做饭,生病了自己买药,她还记得她第一次去药铺时,还吓得哆嗦呢!

听到这话,老妈的语气也松了下来,“你别跟着坏孩子乱混知道吗?爸妈不在你身边,你更要努力地读书……”

坏孩子?宋浣很想对着手机大喊:你知道什么是坏孩子吗?你知道坏孩子让我孤寂的生活变得温暖吗?你知道坏孩子让我不安的心变得踏实吗?你知道坏孩子为了我去和别人打架吗?你知道坏孩子被打得眼冒泪花还起来保护我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说她坏!

话到嘴边,变成了一句知道了,你放心吧。

“你伤严不严重,我让你叔过来看看。”老妈又说。

“不严重,他也不敢把我怎么着,睡一觉就好了,别老麻烦人家。”

电话两头长久的沉默。

“是妈对不住你。”老妈哭着说。

宋浣捂着手机,狠狠吸了几口气,才把哭腔压制下去,“妈,你别说这话,你和爸早点休息,我还有一堆作业呢,我先挂了啊。”

宋浣挂掉电话,头埋在腿里大哭起来。

她一直弄不明白,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错,可为什么是那个受害者呢?别人眼里,她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乖巧懂事,成绩优异,前途一片光明。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生活在一个黑白的世界里,安静得可怕,孤寂得可怕,沉闷得可怕。

直到有一天,她这个黑白的世界里出现一道明亮的光,她带来了喧闹,带来了温暖,带来了活力,这道光让她明白原来她努力追求的世界不用等到未来,现在就可以拥有。

可你们一个个为什么要把她往外推呢?

宋浣打开灯,从书包里翻出一张纸,一笔一划,无比虔诚地地写下:齐天大圣,我能做你最好的朋友吗?

她小心翼翼地把余下的空白纸撕去,把纸条举在灯下,看着它,笑了。

8.

开学之后,还是沿用冬天的作息表,课外活动取消,卫生打扫推到放学后。

从厕所出来,柳夕快速甩干手上的水,拿出兜里的香水,对着眼前的宋浣一顿乱喷。

厕所真的是太臭了,打扫完卫生身上都染上味了,柳夕觉得老伏就是在报复,才让她去扫厕所!

“快给我喷喷。”柳夕把香水递给宋浣说。

宋浣对着柳夕喷了几下,柳夕取下脸上戴着的三层口罩,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几口气,那样子就跟吸了大烟似的。

直到香味散尽她才睁开眼睛,说了一声舒服。

张凯一个人扫男生厕所扫得比较慢,柳夕和宋浣靠在栏杆边上等他。

“你回家再看。”宋浣把个纸条塞在柳夕兜里说。

柳夕挑眉看了一眼宋浣,心里好奇给她的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等人的耐心更少了几分,她对着男生厕所喊:“张凯你掉了里面了吗?这么长时间,需不要需要我进来帮你呀!”

“快了,快了,你这么急干嘛?”张凯的声音从厕所里传来。

宋浣站在一旁笑了笑。

张凯出来,柳夕对着他一顿“消杀”工作,然后三人在落日的余晖里,慢慢朝教室晃去。

出了校门,三人一致认为身上的香味儿有些太冲,于是又在烧烤摊上吃了一顿烧烤中和了一下。

在三人的说说笑笑中,柳夕把宋浣给她的纸条的事早忘了,回到家要写作业的时候才想了起来。

昏黄的台灯下,柳夕打开有些发皱的纸条,一行娟秀的字映入眼帘:

齐天大圣,我能做你最好的朋友吗?

看到这行字,柳夕的嘴不自觉咧到耳根上去了,她没有犹豫一秒,就朝着宋浣家狂奔而去。

宋浣刚打开门,就被人一把揽在怀里,接着就听到柳夕喘着气说:“好啊,天蓬元帅。”

宋浣抱紧柳夕冰凉的毛衣,又哭了,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哭是因为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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