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章家,庭院内。
余秋白坐在老藤椅上,手里轻轻晃悠茶杯,淡黄色的茶液在杯中旋转,叶片随波浮浮沉沉。余秋白心中轻叹,人生与这茶叶又何尝不相似,从小家庭破碎,后来恩师提携,再后来恩师重视江立,以及现在又重新关注他来。这么多年起起落落,好在他早已看破现实,这一切都是虚妄罢了。
说到底,这些人都不可信,我也只是江立的替代品,如果哪天我没价值了,也一样会被替代。他心想。
“在想什么呢?”陈章声音忽然传来。余秋白抬头一看,陈章不知何时出现在对面藤椅上,此刻正面带微笑看着他。
“哦,没什么,在想这次论文怎么做,江立还迟迟没有给我数据。”余秋白笑道。
陈章看着自己曾经最得意的学生,忽然发现自己确实冷落了他太久,陈章记忆中的余秋白,还是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可小伙子现在脸上也爬上了皱纹,头发夹杂着几根白发。陈章叹口气道:“这些年,让你管理天使堂,辛苦你了。”
“老师哪里话,总得有人为科研献身,而且,当初也是我自愿到这来的。”余秋白微笑。
“但是我却因此冷淡了你,你说实话,心里对我有没有一丝不满。”陈章发问。
余秋白手中的杯子停顿,然后他脸上笑容更加灿烂:“老师,您多虑了。”
陈章点点头,也端起茶杯:“说说你和江立对接的进度吧。”
余秋白把进度一五一十告诉陈章,但他和江立私下谋划的事,绝口不提。陈章听闻江立在这件事上的阻力后,点点头:“也正常,毕竟这个试验是他主导的,让他这么轻易给你,没那么容易。”
“我把我现有的、这个试验的一些资料给你。你可以捋一捋思路,把试验背景、试验思路、选材等等之类先完善,江立手里最重要的无非就是数据,你先把其他部分完成,等我这边推动他把数据给你后,你马上就可以发表评审。 ”陈章道。
“好。”余秋白点头。
“还有其他难点吗?”陈章问。
“没有了。”余秋白摇头。
“好,你有时间还是多来这边,看看你师母吧。”陈章嘬了一口茶,咂咂嘴。
“师母还好吗?”
“孙女走后,她的状态就不太好,最近也很少见人,我是怕她这样憋出心病。”
余秋白点头,看向房间内:“老师,其实我一直想问,这次你为什么想起我了。”
陈章茶杯在半空停滞,久久才传来声音:“当初,是我选错了。”
从陈章家离开时,天空下起了小雨,余秋白撑起伞,缓步走在路上,听着雨点打在雨伞上噼里啪啦的声音,恍惚出神。
“当初,是我选错了”。那是不是意味着,现在重新选择,还可以回到当初?
不不不,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他猛地摇头,把这该死的仁慈甩出脑外,表情重新冷漠起来。
今时不同往日,一切都变了,没有谁回得去。
“嗯?你怎么在这里。”
面前忽然站了一人,对他发问。余秋白抬头一看,是江立。
“江教授。”他笑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江立问,这条路是去陈章家的路,余秋白出现在这里,目的不言而喻。
“老师找我谈点事情。”
“是论文的事吧?”江立道,余秋白淡淡一笑,没有否认。
江立心中冷哼,这倔老头,还真是铁了心要扶他的学生上位。看来,陈章是留不得了,越是留到后面,对他就越不利。
“其实我这会找他,就是想说这件事。”江立话锋一转:“我这几天在思考,既然陈教授这么力主你来参与这次职称评选,这毕竟是我们学院的大事,如果最后没有通过,那损失就很大了。这两年的科研方向是我主导的,没人比我更清楚,我打算论文的形成还是我这边来做,但是在最后署名时,写上你是一作,我是二作。这样一来,即把机会给了你,也最大程度保证了这次评选成功。”
余秋白一笑:“这样的话,江教授未免太辛苦了。”
“陈教授肯定觉得这两年对你有所亏欠,我又何尝不是,这一次,就当是我还你了。”江立道:“不过,这还只是我的想法,具体我要和陈教授商量一下。”
“那我就先多谢了。”余秋白嘴角上扬。
江立点头,越过余秋白,余秋白忽然道:“江教授,不知嫂子近期还好?前天在天使堂发生的事,希望她不要对我有所误解。”
“前天?发生什么事了?”江立一怔。
“你不知道?”余秋白眼睛一转,陈美丽受了这么大委屈,江立居然不知道,他随即点头:“是这样,嫂子前天到天使堂,闹了个鸡飞狗跳,最后还惊动了公安局杨队长那里,杨队长亲自过来把人接走,我以为你知道这件事。”
话未说完,江立直接问:“应该是找小毅麻烦去了,小毅没事吧?”
余秋白也一愣,他以为江立会先关心陈美丽的情况,没想到……不过这样,反而让他心中有了判断,看来,唐毅是可以对付江立的一张牌。
“小毅没事,不知道嫂子如何?”
“嗯,她也没事,这两天基本都在家,没出去。”江立含糊回答。
“我们策划的事,她不知道吧?”余秋白很谨慎。
“我们的事?嗯,我们的事,她不知道,我从来都没说过,而且每次我和你通话都会躲开她。”
这下余秋白陷入了迷惑,陈美丽到底知道什么?未知的事远远比已知的事更可怕,已知的事可以防范,未知的事却只能等它到来,这种随时有问题的感觉,让余秋白很不好。
“她知道了什么吗?”江立试探。
“应该没有,我以为她是知道了什么事,才到天使堂来的。如果按你所说,那可能是我多虑了。”余秋白笑道。
两人各怀心思,又都不说破,彼此点点头,稍微寒暄几句,又各自分开,往相反方向走去。余秋白撑着伞,听雨滴砸在伞面上的滴答声,他的目光透过镜片看向天空,如鹰眼般冷冽而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