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是一部反映社会现实的伟大作品,但它的写作手法却不全是现实主义的。《红楼梦》这部作品有两套体系,一套是"神话",一套是"人间"。即便是写人间的部分,也不单单是现实主义的描写,某些地方的描写则充满了魔幻的色彩。
比如,第二回中,就出现了一个甄宝玉。而且这甄宝玉和贾宝玉是完全一样的性情。他们都是尊崇女孩儿而且都聪明乖觉。
贾宝玉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觉得清爽,见了男人便觉得浊臭逼人 。
甄宝玉说,必得两个女儿伴着我读书,我方能认得字,心里也明白,不然我自己心里糊涂。
甄宝玉又对跟他的小厮们说:"这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这两个宝号还更尊荣无对的呢!你们这浊口臭舌,万不可唐突了这两个字要紧。但凡要说时,必须先用清水香茶漱了口才可。"
这简直是贾宝玉的翻版,每每读到这里我都疑惑,这个甄宝玉真实存在吗?还是说他就是贾宝玉的一个幻影,或者一个镜像?
第五十六回中再次写到甄宝玉,甄家的四个女仆人来到贾府请安,这段描写更充满魔幻色彩。据这四个女仆说,她们家的甄宝玉竟然和贾宝玉长得一模一样,而且性情相同,一样的尊崇女孩,一样的淘气不爱读书,一样的得甄家老太太欢心。
这就更让人疑惑了,难道甄宝玉是贾宝玉平行时空中的另一个自我吗?贾宝玉要通过甄宝玉来审视自己吗?
还有一个让人疑惑的点,那就是贾府里有什么,甄府里也有什么。让人感觉这江南甄家好奇怪,难道是京都贾家的翻版?让人觉得甄家就是贾家似的。
但是甄家和贾家又有些不同,比如,官职不同,第二回交代甄家是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并且强调甄家与贾家是世交、老亲。第十六回中又交代当年太祖皇帝巡游,单江南甄家就曾经接驾过四次,贾家和王家也只接驾了一次。
这又让人产生一个疑惑:甄家背景如此大,比王、贾两家还要强,为什么护官符上没有甄家,只有贾史王薛四家呢?
作者曹雪芹写《红楼梦》,批阅十载,增删五次,为什么要给读者留下重重疑点?作者曹雪芹要为闺阁昭传,要写一个贵族少年不被世人理解的精神悲剧,要写一个贵族之家从鼎盛到衰亡的悲剧。他为什么不单写一个贾宝玉,单设置一个贾府呢?单写一个贾宝玉、一个贾府不完全可以完成上面的主旨吗?
设置一个甄宝玉、一个甄府的意义究竟在于什么?
我们还是从原文中去找答案。
第五十六回,在甄家女仆见过贾宝玉之后,宝玉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这个梦比"庄周梦蝶"还要奇特。
梦中宝玉到了甄家的花园,甄家的丫鬟把贾宝玉当成了甄宝玉,当知道他不是甄宝玉时便叫贾宝玉是"臭小厮",那丫鬟道:"宝玉二字,我们是奉老太太、太太之命,为保佑他延寿消灾的。我叫他,他听见喜欢。你是哪里来的臭小厮,也乱叫起他来。"
宝玉继续走,发现甄府也有一个和怡红院一样的院落,进入屋内,发现一个少年躺在床上,丫鬟们做针线,也有嬉笑玩耍的。一个丫鬟问少年:"宝玉,你不睡又叹什么,想必为你妹妹病了,你又胡愁乱恨呢。"
贾宝玉听了心里便吃了一惊,难道这甄宝玉也有一个妹妹,这妹妹也和林妹妹一样爱生病?接下来甄宝玉的回答更让人吃惊:
"我听见老太太说,长安都中也有个宝玉,和我一样的性情,我只不信。我才做了一个梦,竟梦中到都中的一个花园子里头,遇见几个姐姐,都叫我臭小厮,不理我。好容易找到他房里头,偏他睡觉,空有皮囊,真性不知哪里去了。"
这梦境简直比庄周梦蝶还要奇特,究竟是贾宝玉做梦梦到了甄宝玉,还是甄宝玉做梦梦到了贾宝玉呢?恐怕连宝玉也糊涂了。
梦境并没有到此结束,接下来更奇,甄宝玉的梦醒了,躺在床上与丫鬟们说话,可贾宝玉还在梦中呢。贾宝玉在梦中与梦醒后的甄宝玉相遇了。
贾宝玉说"我因找宝玉来到这里。原来你就是宝玉?"榻上的少年忙下来拉住:"原来你就是宝玉?这可不是梦里了。"这句话实在是妙,甄宝玉是醒来的,因此这相遇对甄宝玉来说就是真实的,不是梦里的。
贾宝玉的回答更妙"这如何是梦?真而又真了。"贾宝玉梦里不知自己是身在梦中啊!
一语未了,只见人来说:"老爷叫宝玉。"吓得二人皆慌了,一个宝玉就走,一个宝玉便忙叫:"宝玉快回来,快回来!"贾宝玉梦中被贾政吓醒了。醒来方知是梦一场。
这是前八十回《红楼梦》中贾宝玉与甄宝玉的唯一一次相遇,而且还是在梦中,关于梦的起因作者也做出了合理的解释,缘由是卧室里的镜子。宝玉躺下照着影儿玩的,一时合上眼,自然是胡梦颠倒的。
这更有理由让读者相信,甄宝玉不过是一个梦幻,是一个镜像。甄宝玉并不是真实存在的。
甄宝玉,贾宝玉,究竟谁是真的,谁是假的?我们似乎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贾宝玉是真的,甄宝玉是假的。
理由也简单:贾宝玉是作者用大量笔墨描写的栩栩如生的人物;甄宝玉在前八十回的《红楼梦》中只出现两次,而且有一次出现在了贾宝玉的梦中。
甄宝玉与贾宝玉面貌一样,性情一至,甄宝玉只不过是贾宝玉的梦幻和镜像。
还有一点,虽有两个宝玉,但通灵宝玉只有一个呀,贾宝玉有通灵宝玉,而甄宝玉没有。就像孙悟空有紧箍咒,而六耳猕猴没有紧箍咒一样,真假由此分明。
但问题真的就如此简单吗?那作者曹雪芹设置一个甄宝玉的目的是什么呢?
我们下一篇继续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