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坐在书桌前，我准备拿出笔来写写画画，却看见笔筒里一支经年旧笔，让我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
那是一支黑色条纹的圆珠笔，有些年头了，八九年喽！掉漆得厉害，坑坑洼洼，与其说黑色条纹，倒不如说它现在是黑白斑点。
我把它抽了出来，搁在食指和中指间转动。
它早就已经没有墨水了，我却一直舍不得扔。
02
多年前，我小升初，懵懵懂懂地走进中学的校园，在熙熙攘攘前来报道的人群中，背着书包，被爸妈拉着东奔西走，最后傻傻呼呼地分了班级。
我全程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在干嘛？脑子就像被煮烂又压扁的糯米糍一样，一团浆糊。有人问我是谁？我也得想一下才能答上来我的名字。
直到走进教室随便找个座位坐下，发了好一会呆，才渐渐醒过神来。
那时的我，还是个内向，自卑，沉默寡言的孤僻小孩。
我很紧张，很胆怯，甚至没有勇气去打量即将同窗三年的同学们。在经过几次十分无趣的问答之后，没谁再对我感兴趣，也没谁再来接近我。
我对此也毫不在意，自顾自地解开背包，翻出一本记事本，开始写写画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那时候喜欢看小说，看得多了也自己写，虽然现在看来那谈不上是小说，只是一个自闭孩子对内心世界的涂鸦，以及精神上的寄托。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流逝。同学在聊天，我在写。班主任进教室做自我介绍，我在写。班主任让同学们轮流做自我介绍，我站起来报了名字和哪里人，然后坐下继续写。
我完全不在乎周围的人和事，不知道同桌叫什么？也不知道班主任叫什么？直到很久以后，大家呆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才慢慢了解到。
我甚至不知道，班里有一个性子顽劣，爱玩爱闹的短头发女孩，也不知道她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03
班里有一个短发女孩。
她性格顽劣，上课不听讲，说悄悄话，写情书，睡大觉。下课像个疯婆子，嘻嘻哈哈，打打闹闹。撞倒了不知多少同学的课桌凳椅，掀翻了不知多少小组长收齐的作业本，撩动了不知多少老实小男生的春心。
我原本自我封闭的世界，也因为教室里的风风雨雨受到了影响，禁不住往那片不时刮起的风暴看了一眼，也因此，多看了那个短发女孩一眼。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她，也或者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开始打扰到我。
总之，有一天，我看了她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再看了一眼……
第一眼，是因为吵闹引起的关注。
第二眼，怎么这么吵？难道又是她？
第三眼，她又搞出什么事了？
第四眼，她今天怎么不闹事？
第五眼，她在干什么呢？
……
……
无论什么事情，看得多了，细节就丰富了，也渐渐有了一些别的味道。
我开始注意到，她的头发短，发型怪，校服空白处用铅笔画着动漫人物的小头像。
她的脸很白，她的眼很大，她的鼻梁小巧，她的嘴唇水润。
她个子不高，身材也娇小，但却烈火如歌，不时就要燎原。
我们那个年代流行杀马特，不少学生把自己的发型搞得古古怪怪，染得花花绿绿，在同学跟前炫耀，享受同学们崇拜的目光。然后被家长发现，逮回家一顿暴打，成为街头巷尾，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的短发，就是那样一种非主流的造型，但并不是很夸张，也没有染发，老师和家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
从此以后，我上课下课，上学放学，写作业，写小说，看小说，枯燥无聊的少年自闭生涯里，莫名其妙多了一件事——看女孩！短发女孩！
我看着她上课时趁老师不注意，低头和同桌说悄悄话。
看着她假装做笔记，实际写字条，再把字条随便一折，交给身后的同学，传给后排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同学。
看着她在某个脾气好的老师眼皮子底下，把课本摊开往桌上一挡，趴在那睡觉。
看着她下课时一把抢过某男生课间传给某女生，还没来得及看的字条，惹得女生惊叫一声，满脸通红，而那男生则追着她满操场跑。
……
……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好奇。
她跟同桌悄悄地说了什么？
她给后排男同学传的字条写了什么？
她睡觉的时候蛮可爱的！
她为什么要抢别人的字条？
甚至冒出一个念头:我也好想她能抢我什么东西，然后像那个男生一样，追着她跑。
我开始脸红，不敢直视她，只敢偷偷地看，每次只要她视线一转向我，我就立马扭头，不想被她发现，但内心深处又渴望着她能发现我在关注她。
每次只要她经过我旁边，我就感觉一股热气从脊梁往上冲，脸烧得厉害，心跳得厉害，有时候耳朵都在发烫。
我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不敢看她，却又希望她能看着我，希望她能在我旁边多停留一段时间。
可很多时候，她都只是路过。
时间就在我的暗中关注下，一点一滴地流逝。
我对她的事，也越来越在意，越来越关心。会因为她不经意间碰到了我一下而兴奋，开心。也会因为她跟某个男生走得很近而怏怏不乐。
后来我才知道，这叫——暗恋？
04
那时候，语文老师每周会给我们布置名为“周记”的作业，顾名思义，一周写一次，记录这一周以来印象深刻的事。
当然，大多都是草草了事，甚至不乏有的同学照抄另一名同学的周记，连周记里对方老爸的名字都照抄的乐事。
有一天，我鬼使神差地把对短发女孩的情愫写在了周记本上。
然后……
全班都知道了！
周记本是每周要上交一次的，老师当然不会把我们周记里的小秘密讲出来，但在同学们眼里，别人的周记这么有意思的事，怎么能不偷看一下呢？
而我暗恋那个谁，是她诶！是那个疯疯癫癫的男人婆！居然有人暗恋她？这么有意思的事情被偷看到了，怎么能不宣扬一下呢？
于是乎，闹得沸沸扬扬，不止全班同学知道了，连隔壁班，乃至老师都知道了。
我很慌张，不知所措，坐在教室里不敢看任何人，更不敢看她，一度六神无主。
有好事的同学拿这事来打趣我，也打趣她，拿我们俩起哄。
那时的我，内向，自卑，根本不知道怎么辩驳，怎么应对，只能默默地坐在那里，满脸通红，却憋不出一个字来，只能任他们取笑。
反倒是她，她没有就我那篇周记发表任何意见，也没有替我解围的意思，但只要有人敢拿这事去取笑她，统统都会被她骂得狗血淋头，打得抱头鼠窜。
是男生，她会抄起课本一边打，一边喊对方滚。
是女生，她会先指着对方一顿臭骂，不行再开打。
她骂人的时候，从来不把我带进去，她不会说我痴心妄想之类的。她刻意地避开与我，与我写的那篇周记的一切，就指着对方的行为本身开骂。
后来想想，或许是当时的她比当时的我成熟太多，才会刻意避开与我相关的一切话题。
她当然对我没什么意思，但想来却是她心里清楚，如果是她亲自开口对我，对那件事做下评价，对我来说会更加伤人吧！
私下里我不知道，但明面上，我从未听到过哪怕一次她对我，对那件事的评价。
这就够了！
这些事情，还是我很久以后才想明白的！
那件事情，后来在老师的严令禁止，再加上我木讷不擅言，像个木头一样没什么反应，以及短发女孩的凶悍强势之下，渐渐平息了下去！
再后来，经过班里的几次分桌，我跟她成为了同桌。
因为有那起事件在前，我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只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她倒也无所谓，欣欣然收拾课桌坐到我旁边，也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我害羞，紧张，害怕，又不好意思等等，心情不可谓不复杂。但就是不敢跟她说话，甚至不敢往她身上多看一眼。
以前离得远还能偷看，现在离得近再怎么偷看也是会被发现。
我就是这么懦弱，一点都不勇敢。反倒是她偶尔会主动跟我说几句话，但内向自闭的我根本就不知道怎么跟女孩子聊天，只能有一说一，你问我答，无趣得很！
她倒也不介意，但也没跟我多聊，主要是我不会聊。
要说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我们都绝口不提那件事！
她偶尔会跟我借笔，因为她的笔总是会弄丢，而且一丢保准找不着在哪。
借笔大多都是为了给别人写字条，而不是写作业。
而我每次借的，都是那支黑色条纹的圆珠笔。
我就想着，等以后那支的墨水写完了，留下来做个纪念也不错。
我和她之间，就这样在一种我自以为你微妙的感觉中度过。
直到有一天，学校里来了一个叔叔和一个阿姨。
05
有一天下午，我们在上课的时候，班主任带着一个叔叔和一个阿姨到教室门口，把她单独喊了出去。
看样子，叔叔阿姨应该就是她的父母。
我们教室在一楼，学校里有种芒果树，他们就在门外的一颗芒果树下交谈。
我就在教室里，隔着玻璃窗看着她们，全然没有听课的心思。
我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我能看到她对父母的反应很激烈，而且父母对她的态度也并不是很好。
我开始担心，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是在挨骂吗？还是怎么了？她没事吧？……等等一系列问题。
自从她走出教室，我的目光就一直盯着她，没有离开过。
因为学生家长在上课时间来到校园，并且在班主任的陪同下把她单独喊出去谈话，这件事怎么都透着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果然，随后没多久，她和父母一起跟着班主任去了教务处。
我看不到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许久以后，他们走了回来。
我瞪大了眼睛，心里一紧。
因为她抹着泪回来的，一边抹泪还一边缓缓抽泣，我能看到她抽泣时微微颤抖的肩膀。
我不想说什么伤心欲死，肝肠寸断的话，因为那时我确实还并不懂这些。
我只感觉心口痛了一下，然后直愣愣地看着她慢慢走过来。
我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很想问她，但我没有那个勇气！
我不想她哭，我很想安慰她，却不知该怎么开口，该说什么？
我很想在那一刻能去保护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无能地坐在座位上，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过来，抹干眼泪，止住抽泣，走进教室，走到我旁边，随便收拾了一下，拿起东西就走。
她没有看我，也没有跟任何人说话。
她的眼睛很红，她不想被别人看到。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就走了。
没有回头，也没有再哭。最起码，在离开校园之前，离开我的视线之前，她没有。
我甚至直到最后都没有开口对她说一句话，只能直直地看着，默默地看着，然后在心里做无用的担忧！
我就是这么傻，这么白痴！
从此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我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开的？
同学们也不知道！
我后来问过班主任，班主任也含糊其辞！
这件事，或者说这个人，就这样在我的无知，无能下渐渐消失。
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甚至连一张她的照片都没有，唯一留下来的，就是我曾借给她的那支笔，那支黑色条纹的圆珠笔，一直静静地竖在我的笔筒里，陪伴了我八九个年头。
06
很久以后，我踏出了校园，进入社会，开始忙碌的工作，为生活奔波，这些事也偶尔会想起。
有一天，我联系上了当时跟她玩得很好的一个女孩。
其实像这样的事情我做过很多次，联系过很多人，为的就是找到她的音讯。但一直都没什么线索，早已经不抱指望了。
然而，那一次我真的找到了，那个女孩确实跟她有联系，还把她的微信连同电话号码发给了我。
毕竟当年的周记事件闹得沸沸扬扬，这个女孩当然知道我当年的事，可能觉得我居然到现在还在找她？觉得这事有些意思，也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反正就毫不顾忌把她的联系方式给了我。
我没敢打电话，只是加了微信，附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忐忑不安地等了许久。其实也就几个小时，毕竟都出来工作了，谁有时间一天到晚盯着微信看不是？
她看到的时候就通过验证了。
我问她为什么这么容易就通过验证了？
她说她还记得我，还记得当年那些事。还打了个哈哈！显得很是坦然。
我当时笑了笑。是啊，回想她当年就知道，她长大后必然会是一个独立，自强，且活得洒脱的女性，怎么可能像我这种懦夫一样怯弱，胆小，无能呢？
我们断断续续地聊了很多，聊过以前的事，聊周记事件的事，她说知道有人喜欢她，她很开心！但我没有问她当时离开校园的事，因为那件事不能问。
我还跟她说我这些年来一直都在找她的事，她却反问我一个问题:我有没有为她哭过？
我说:有！
事实也确实有过。
她说:她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我那时候并不是很明白，还反问她:我哭你反倒还开心？
她给我回的是:哈哈哈！因为我知道你不会骗人！
直到又过了许久，我才明白她这些话里藏着的意思。
现在这个时代，或许我的这些事，确实值得她开心。
再后来，她结婚了，也有了小孩。我们间断断续续的联系也就真的彻底断了。
07
我晃了晃手里的圆珠笔，它早已没有墨水！
说起来，直到今天，我还是没有一张她的照片，真是可恶！
“咚咚！”
我把圆珠笔随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她已结婚生子，我也已经有女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