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深处的女人

本篇根据真实事件改编,人物均为化名。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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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意外惊喜

秋日某个清晨,青年画家琴梦带齐了装备,坐在通往张家界的大巴上,准备去那儿采风。她靠着窗欣赏着外面的风景,倦意逐渐涌了上来。

迷迷糊糊中被噪杂的人语声吵醒,发觉车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原来是汽车在半道上出了故障,司机正在向乘客们解释,已联系好汽车服务站,维修师傅三四个小时就能到,让乘客们耐心等待,不要远离。

人早晚还有个头疼发热的时候,何况一台行走的金属。时间已近中午,有的乘客们发了几句牢骚,便三三两两下了车,找了片树荫,拿出随身带着的面包火腿肠充饥,有的干脆坐在车上闭目养神。

中秋的天气凉爽多了,悬挂在高空的太阳已不像夏天那样炎热。映入眼帘的是座山,琴梦低落的心情又突然兴奋起来。

张家界崇山的秋天是一幅美丽天成的画卷,琴梦去年曾去过一次。而眼前的这座山,虽然司机师傅也叫不出名字,但放眼过去,漫山遍野秋色正浓,一幅幅斑斓靓丽的秋景图就在眼前,丝毫不逊色张家界崇山的秋天。

修车师傅要三四个小时才能到,这大好的光阴绝不能浪费。琴梦从背包里拿出一些小零食随便垫补了一下,然后背起背包下了车。

大背包里的装备还真不少:除一小袋零食一瓶矿泉水外,画架、画板、画布、画笔、水彩颜料等,塞了满满一背包。

琴梦告诉司机师傅,说想去山上转转,车快修好时给她打电话。然后把电话号码留给了司机,并存上了司机的电话。司机师傅也不好说什么,这么长时间让人家干巴巴地等着,心里也怪不落忍。但这里位置偏远,少有人烟,一个姑娘家独自外出怕不安全,于是叮嘱她别走太远,附近转转得了,要尽快回来。

琴梦说让师傅放心,不会耽误他的行程,只要别忘了给她打电话就行。四十多岁的光头师傅,面相不怎么和善,心地却很善良。琴梦道了谢,便向山里走去。

山间流水潺潺,脚下小虫呢喃,不知名的鸟儿,偶尔在林间高声说着什么。千奇百怪的山石有的娇小玲珑,像呼之欲出的石猴;有的逶迤伸展,像飞腾的龙。叫不出名字的树叶,黄的如金,绿的如玉,红的如火。

这是大自然的恩施,不含一丝一毫人工多余的痕迹,美得无法形容。微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琴梦越走越兴奋,如瀑布般的秀发在风中飘舞,宛如跳丝带舞的小精灵。她越走离车越远,渐渐走进了大山深处。

琴梦在一空旷地支起了画架,摊开了画纸,拿起铅笔寥寥几笔就勾勒出画的主要部分:大山、天空、云和树林。然后用水彩调颜色,有明有暗错落有致。在她眼里,枯株朽木都是不错的素材。

琴梦在N城小有名气,她创作的《秋天里的童话》曾荣获本地举办的《N城第五届青年美术作品大奖赛》一等奖。这次是故地重游,而眼前的景色更让她沉醉。

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琴梦这才想起看下时间。放下画笔,掏出手机不觉吓了一跳,快七点了,画得太投入,“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对琴梦来说,这事常有。

二    步步惊心

“车这么难修,到现在司机连个电话都没打,真是辆老奶奶车。”她满腹怨言,找出司机的电话拨了出去。连拨两次都没反应,才发觉无信号,琴梦一下慌了神。赶紧收拾东西下山,可眼前的景象却让她迷茫了,哪儿才是回去的路呢?

琴梦是个路盲,平时出行靠的是导航。虽说上山时保存了大巴车的定位,可手机无信号,一切等于零。

没办法,只好凭记忆找寻回去的路。开始是走,后来是跑,哪都像是回去的路,又像是再兜圈。天色越来越暗,山腰里雾气升腾,若隐若现,琴梦的心愈发地慌乱。

天色黑了下来。

琴梦打亮手机,内心就要崩溃。恨自己太任性,没有听从司机师傅的话。忽然,一只利爪一把扯住了她的左肩,琴梦僵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尽管极力压制了声音,害怕招来更大的灾难,但她还是叫出了声。

她不敢回头,听刘老师讲,在荒郊野外,狼会偷偷地跟在人的身后,然后会像人一样立起后肢,再用前爪轻轻拍拍人的肩膀。人会以为是熟人,如果这时回头的话,狼就会一口咬住脖子一招致命。

“咚咚咚”,琴梦的心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抓背带的手里全是汗。她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可以拿背包当武 器啊!琴梦悄悄松下背包,把两根包带集中到一只手上,然后突然发力,狠命地往背后一轮,撒腿就跑。

“咔嚓,”肩膀火辣辣地痛。那只利爪不仅没甩掉,而且紧紧地跟在身后不断地用脚踹她屁股。琴梦惊恐万分,一边拼命地跑,一边大呼救命。

如果这件事没发生之前,琴梦认为自己的内心是无比强大的。无论是在困难面前,还是在练功方面,她从不惧怕,从不退却。

她不仅从小画画有天赋,因为是女孩子的原因,父母在给她报了绘画班的同时,又给她报了跆拳道的兴趣班,学了六年的女子防身术。虽然琴梦持有跆拳道六级绿带的证书,但山里的狼是不会认可她这种学历的。

琴梦慌不择路,当她确定身后再没有东西踢她的屁股时,才敢停下来脚步,弯着腰,大口地喘着粗气。眼前的景象让路盲的她更是迷茫的一塌糊涂。伤口在汗液的侵蚀下,这会儿愈发的疼。

琴梦摸了下伤口,像触电似的跳了起来——手指不知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天呐!竟还有东西留在肩上。她晃了晃身子,没感觉有啥份量,胆子瞬间又大了起来。

手机还在!

电量仅仅剩余百分之三十。接下来的发现让近乎绝望的她不由得摇头苦笑起来——是一根约五六公分长的酸枣树枝在T桖上挂着。

唉!

琴梦关闭了手机手电筒,不知用屏保的光亮还能维持多久!她脚步未停!她知道一旦停下来,或许再也无力走下去。长时间的体力消耗腿像灌了铅一样,肩上的背包似有千斤重。

不能扔下背包,只要有一息尚存。画可以重画,但画架画板是刘老师的遗物,绝不能丢弃。

刘老师是琴梦的启蒙老师,像母亲一样喜欢她。后来刘老师因病去世,火化的路上琴梦哭得几度昏阙,路人还以为她是逝者的女儿。

“滴滴”两声,手机电量耗尽。

琴梦绝望透顶,心像山风一样冰冷。秋天里的山风虽然不是冷得刺骨,但相比城里的风,要凉好多倍。

她停下跌跌撞撞的脚步,无助地抬头望向天空,满天的星斗被乌云覆盖,谁能为她指出方向?这时几滴雨不失时机地占领了她面部上的制高点——纤巧的鼻梁上。琴梦低下头,万念俱灰,泪水顺着鼻翼与雨水一起无声滑落。

似乎某处亮光一闪,黄黄的,柔柔的。是臆想?还是事实?琴梦忽地睁开眼睛,向记忆中的方向找寻。

      峰回路转

不错!是灯光!暖暖的家的灯光!有电就有人家!五百米,最多八百米,那一点灯光,像冬日暖阳一样温暖。琴梦欣喜若狂,身上的背包不再沉重,脚下像踩了风火轮一样的轻快。

雨越下越大,像瓢泼一样。

五百米,八百米,琴梦不知道,那是从半山腰往下看。而当她一屁股瘫软在那灯光溢出的院门外时,实际距离不少于五公里。

响声惊动了里面的人。“谁呀?大半夜的不睡觉。”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婆婆打开了院门。

荒郊野外,风雨交加,农家小院,银发婆婆——这一切,像极了蒲松龄《聊斋志异》里描述的场景。

当银发婆婆和善的面孔映入眼帘时,琴梦不但没感到害怕,反而亲切感油然而生。

老婆婆看见地上像落汤鸡一样的琴梦时,不由得大吃一惊:“哎呦闺女,大半夜的你从哪儿来的?你是谁家的闺女呀?”

琴梦有气无力地说:“婆婆,我从N城来的,来山上画画的,我迷路了,求求您让我住一晚吧,我有钱,我付你房钱。”

老婆婆满脸惊讶:“闺女,N城在哪儿我不知道,只知道山外有个S城。你画画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车坏半道了,修车要大半天,我觉得无聊,看见山上景色挺美,就想上去转转画画玩。走得太远了,迷路了。”琴梦简单说了下经过。

“是这样啊,看你的穿着打扮一定是城里的闺女。来,快进屋,俺不要钱。还没吃饭吧闺女,刚打的玉米面,俺去给你烙张饼,香哩很呢。这山里的雨呀,小孩的脸,说下就下。”

“谢谢婆婆。打扰您休息了。”

婆婆这么真诚,一定不是狐仙,真真的好心人!琴梦感觉自己像做梦一样。

迎入眼前的是三间瓦房,右边两间配房,左边是用木桩支起的大棚。棚顶是由麦秸秆、玉米杆、塑料布搭建而成,棚下栓了几根麻绳,绳上挂满了玉米棒。在棚灯的映照下,黄橙橙的一片温暖。

老婆婆说不打扰,她还没有睡呢。傍晚看阴天了,惦记着院子里晾晒的玉米,怕雨淋,往棚下堆玉米呢。

琴梦随婆婆进了屋。

右侧有个偏门,是间卧室。婆婆进了卧室拿了件睡衣让琴梦换上别着了凉。婆婆说衣服是她孙媳妇的,孙子孙媳都没在家,家里现在就她一个人。她去厨房做点吃的,说着出了屋。

山里的雨说下就下,说停就停。这场雨像是专门冲着琴梦来的,等她换好了干松松的衣服(虽然有点大,但是挺舒服)出了卧室,看见银发婆婆把一盘黄橙橙飘着诱人香味的玉米饼和一碗小米粥放在堂屋中间的小方桌上时,天空中竟挂满了星星。

琴梦早已饿得饥肠辘辘,说了声“谢谢婆婆”,便坐在小板凳上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老婆婆说慢点吃,别噎着,锅里有的是。又从坛子里捞出一小盘腌好的萝卜干,让她就着吃。

琴梦觉得长这么大没吃过这么香的饭。她打了一个饱嗝,一抬头发现老婆婆就在她对面坐着,正笑眯眯地看着她,立马不好意思起来——刚才的吃相肯定不是一般的贫。

琴梦急忙起身准备收拾一下碗筷,借机缓解一下尴尬的表情。老婆婆按着她肩膀不让动,说天明她来收拾。婆婆拉着她的手,笑眯眯地说:“闺女,你长得真好看,眉清目秀的像仙女下凡一样,俺越看越喜欢,总觉得在哪见过。闺女叫啥名啊?”

琴梦被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婆婆,哪有您说得那么好看呀,我姓琴,叫琴梦。”

四      故土难离

在黄橙橙的玉米饼和浓郁的小米粥的滋润下,琴梦的脸色愈发地神采飞扬。

“琴梦,啧啧,这名字好听,一听就是有文化的人。”老婆婆赞不绝口。

琴梦忽然想起老婆婆说的话,于是便问:“婆婆,家里怎么就你一个人啊?干农活身体吃得消吗?”

婆婆说,她当家的十年前就走了,孩子都出去打工了,家里就剩下她自己。农活慢慢来,累了就歇歇,邻居们互相搭把手,累不着。

老婆婆说着说着,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唉,儿孙都在S城,今年过年不知还回不回来。一年见一次面都难啊!”

琴梦心肠软,最看不得别人难受, 问婆婆S城离这儿远不远,为什么没跟着孩子一起去城里住。

婆婆说:“听孩子们说,S城是离这儿最近的城。从这去S城山路多,公路少,大部分路程都得靠两条腿,要翻过这座山再走上两天才能到呢。孩子们说S城可热闹了,给我商量了多次,要接我去城里住,也省得每次翻山越岭、磨两脚水泡才能过来看我一眼,回来一趟比西天取经都难。

这事不怪孩子,是俺不愿意去城里住的。这个村子啊,以前有四五百户人家,现在有人住的还有二十来户。能走能动的全都出去了,剩下的都是像俺这样黄土埋到脖子的老人了。俺在这待一辈子了,一砖一瓦都有了感情,这地方,舍不得啊!虽然出行不便利,但有地有粮,有面有菜,我们这些老姊妹坐一块儿说说话唠唠嗑,日子过得挺舒心的,俺一辈子都没走出过大山,不也过得有滋有味。”

老婆婆眼睛忽地亮了起来:“最主要啊,是俺当家的在这儿,他生前就是一个内向的人,俺走了,他会更寂寞。”

琴梦听得心头一紧,身子向老婆婆靠了靠,又立刻拉开了距离。老婆婆看出了她的不安,忙起身安慰:“别怕呀琴梦,都怪婆婆这张嘴瞎胡说。人死如灯灭,这么多年了,人早沤成土了。呦,凌晨四点了,”婆婆看了眼条几上的钟表,催促琴梦:“累一天了,快洗洗睡吧。唉,年纪大了就爱唠叨,一唠叨就没完没了。哝,茶瓶在那,里面有热水。”

凌晨四点?

琴梦忽然想起大巴车的事,不知修好了没有?司机也不打个电话,万一把她忘了可就麻烦了,得打电话问问,不知这儿有没有信号。琴梦掏出手机才想起没电了,急忙问婆婆屋里有没有充电的插座。婆婆说孙媳那屋有,让琴梦住那屋吧,铺盖都是晾晒好的。

孙媳儿的房间被老婆婆打扫得一尘不染。琴梦说这地方这么偏僻,还有电,真不错。

婆婆说,这得感谢政 府啊!以前别说电,吃水都要到很远的山涧里挑。政 府看到这儿交通不便,准备在山外建房子,动员她们还有其他村的村民去山外居住,看到乡亲们恋恋不舍,不仅给架了电线,还在村口打了井。太暖心了!婆婆让琴梦安心睡,说这儿没坏人。如果不是怕黄大仙半夜登门偷鸡崽,院门都不用关。

五    节外生枝

婆婆出了屋,琴梦连上充电器刚打开机,“叮叮叮”一大堆信息蜂拥而来。

这儿有信号!

除了几个陌生号码还有爸妈的电话外,剩下的都是司机师傅的电话,足足五十六个。凌晨四点,这个时间是回电话合适还是不回电话合适?琴梦正在犹豫,手机“嗡”的一下振了铃,吓得琴梦差点没把手机扔了。

是司机师傅的电话,琴梦赶紧按下接听键,传过来的声音像山洪爆发一样的汹涌:“我说姑娘你是不是有病啊!你还知道开机啊!说好的电话联系,为什么关机呢……”

原来下午四点就修好了车,司机从三点半就开始给她打电话,一直联系不上她,又发动乘客一起上山去找她,一直找到天黑都见不到她的影子,后来实在没办法只好报了警。警察让他在原地等不能走。天又黑路又远,大雨又导致山体滑坡,直到现在也没走成,也难怪人家发脾气。

琴梦耳朵被振得嗡嗡作响,凭她的性格,哪能容光头司机说这么多,早就炸了。自己有错在先,一下子给人家造成这么大的麻烦,不让人家出口气,心里也过意不去。

等司机师傅缓口气,琴梦慌忙做了解释,山上没信号,又迷了路,后来电量也耗尽了,还好碰到了好心人收留了她,已经在这儿住下了,让师傅甭等她了,一车人呢,她天亮再想办法。

司机说:“你比110都当家,让我走我就走,让我留我就留,你去给警察解释去吧。”说完便挂了电话。

琴梦做梦也没想到事情会闹这么大,竟然惊动了110。她哭笑不得,心里正盘算着该如何跟110解释,手机忽地又跳出一条信息,是司机发来的一个电话号码,说是连夜赶来的警察的电话。让琴梦速回这个电话,警察听不到她本人的电话,车子走不了啊!

号码未接来电中有。

琴梦急忙拨通了警察电话,向他们说明了真实情况,让他们不用来了,让大巴车也走吧,辛苦他们了之类的话。110倒没怎么训她,只是说搞艺术创作也不能由着性子来,记着生命安全才是第一位。

琴梦挂了警察的电话,又给妈妈回了条信息,爸爸睡觉轻,一旦惊醒了难以入睡。对妈妈慌说自己临时选了个更好的景点,山里信号不好,已经住了下来,让他们不用担心。因为她职业的随意性,只要回了信息父母便不会起疑心。

妈妈竟秒回了信息:梦梦,你的胃不好,记住千万别受凉,多喝小米粥,每天报平安。

真啰嗦,琴梦放下手机,闭上房门,准备上床休息。门闩还是老式的木栓。夜阑人静,床铺柔软舒适,又累又乏的琴梦不大会儿便进入梦乡。

“咚咚咚,咚咚咚”,一阵持久的敲门声惊醒了酣睡中的琴梦,她以为天亮了,看窗外依然月明星稀。

六    午夜惊魂

“婆婆,什么事呀?”

琴梦闭着眼,极不情愿地冲着房门大喊。有什么事情这么当紧,不能等天亮以后再说嘛!一天走了这么多的路,身子如散了架一般,真真的不想动。婆婆对她这么好,懊怨的话只能埋在心里。

“咚咚咚,咚咚咚”,婆婆不吭声,敲门声依旧不停。

“唉!来了来了。”

琴梦用被子捂着头。但最终还是被倔强的敲门声征服。

琴梦极不情愿地穿衣下床,打开了房门。月光下,一位披头散发浑身泥泞不堪的女人在门口站着,面无表情,目光呆滞,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琴梦一见惊得浑身发抖,“嗷”的一声大叫:“你你你谁呀干嘛呀快走开婆婆救命啊!”边喊边关门。

女人如梦方醒,呆滞的目光忽地有了生机,嘴里喊着“姐,姐”,同时伸出脏兮兮的手去撕扯琴梦的头发。

看着门缝里那只不断张合的手,琴梦的魂魄飞出了躯体。

“老天爷,桂花啊!你啥时候回来的?你看看你,又犯迷糊了不是?这身上是咋弄的这么脏呀?走,快回家,别吓着人家姑娘。琴梦呀,别怕哈,桂花是俺村里的人,你开下门,让桂花把手收回去。”

老婆婆的出现总算让琴梦的魂魄归了位。琴梦以婆婆所言放开了疯女人的手,随即又插上了门闩。

“走吧桂花,婆婆送你回家,天都快亮了,可别出来折腾人了。唉,老天爷,你这病呀,啥时候是个头呀!”

琴梦一头扎进被窝,头蒙得严严实实,心“怦怦”直跳,就像节奏越来越快的鼓点。琴梦吓坏了,不管睁眼闭眼,面前都是那个疯女人伸手抓她的那一幕,直到天色微明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再醒时,已是次日中午。门外,又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婆婆正在棚下忙活,见琴梦醒了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去厨房备饭。说她昨夜没睡踏实,早上没叫她,让她睡个自然醒。婆婆手擀的豆杂面,让琴梦尝尝鲜。

“婆婆,我不饿,您先说说那个疯女人的事吧。”梦楠一见婆婆,就迫不及待地问起昨夜的事。

“傻丫头,都中午了哪能不饿呢?面擀好了,开锅就好,先吃了再说。”

看婆婆这么热情,琴梦也不好再推辞,于是笑着说:“我来做饭吧婆婆,我会煮面!”年纪轻轻的让一位七八十岁的老婆婆伺候着吃饭 ,琴梦感到心里过意不去。

“不用不用,火候你掌握不了。快去洗把脸,饭马上就好。”婆婆把她推出了厨房。

十多分钟,当一碗飘着葱花冒着芝麻油清香的豆杂面条端上了方桌的时候,瞬间刺激了琴梦的味蕾。

矜持!一定得矜持!

琴梦心里默默告诫自己,一个姑娘家,吃饭千万不能狼吞虎咽了,像昨晚那样八辈子没吃过饭似的,只会让外人看笑话。

然而矜持是有限度的,特别是在一碗地地道道、色香味俱全的农家豆杂面前,琴梦不得已又盛了第二碗。

又一阵风卷残云。

婆婆满意地说:“琴梦呀,来一趟不容易,没事陪婆婆多住几天吧,婆婆保证让你白白胖胖地出山。”

琴梦调皮地一吐舌头:“婆婆,白白可以,胖胖不可以。”

婆婆哈哈大笑:“好好,只要咱琴梦不走,婆婆给琴梦变着花样做。”

琴梦说她的职业自由的很,除爸妈外,没有人考她的勤。她对昨夜的事始终心有余悸,于是再次向婆婆问起疯女人的事。

七    飞来横祸

“她呀,名字叫桂花。唉,”婆婆叹了口气说:“说起来,桂花也是个苦命人呐。桂花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人老实本分。有了婆家后,生了两个女儿,大的叫瑶瑶,小的叫洁洁,姊妹俩相差七岁。一家人和和美美,小日子过得挺不错。可阎王爷不长眼啊,她的丈夫那一年去山上砍柴,不小心跌下了山涧,年纪轻轻的就被阎王爷叫了去,撇下了桂花和两个玩泥巴的女娃儿。这飞来的横祸让桂花受的打击太大了,精神也错乱了。那时候穷啊,没钱治病啊,桂花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哪里有能力养活两个孩子?家人看她实在没有能力再继续抚养两个孩子,于是商定孩子舅舅领养了大女儿,孩子的叔叔领养了小女儿 。后来桂花也改嫁去了山外,一家三口就这样天南地北的分开了。从那时候起,她们好多年都没有回来过。”

婆婆接着说:“三年前桂花突然回来了,原以为她的病早好了,见了面才知道她的病不但没有好转,并且比以前更重了。桂花白天挺乖,像正常人一样,呆在家里哪都不去。一到夜里就不是她了,满村子跑,到处敲邻居家的门。敲开了门也不说话,就在门口傻乎乎地站着。昨夜和你动手还是第一次见,以前从没听说过。白天邻居们在她清醒的时候问她,为什么老敲人家的门,她也不说话。这种行为自打她来了以后,天天都这样,你说瘆不瘆得慌!再说她的家多少年都没住人了,墙都发霉了,咋住人呢!村民没办法,想法联系到了她的大女儿瑶瑶。

瑶瑶来了以后,就给桂花喂药。桂花服了药,就会乖乖地跟瑶瑶回去。瑶瑶给桂花喂药都是偷偷把药掺在饮料里让她喝,瑶瑶说她要是知道了是药,就会起疑心自己为何喝药,情绪会更激动。三年来,桂花来了多少次我记不住了,反正一年比一年来得勤。听瑶瑶说,她和桂花并不是在一个地方生活。瑶瑶家在S城,她当家的跑货车,经常不在家。瑶瑶平常既要照顾孩子,又要上班,来一趟至少要耽搁五六天,也是愁得没法呀!瑶瑶说她妈妈与继父住在山里,但不是这座山。她妈妈来这儿一趟更不容易,都是山路,要走上四五天才能来到。她很心疼妈妈,不愿意看着她遭受这样的痛苦,希望自己在外工作的时候,妈妈有人照顾才能安心。可是她没办法呀!”

“唉!这是桂花从小跟妈妈一起生活的地方,在她心里,这个家才是她唯一的记忆。翻山越岭的,唉!真难为她了。”婆婆叹着气说道。

“那瑶瑶的继父也不管不问吗?”琴奇怪地问。

“问呐,怎么不问呐!瑶瑶说她继父是个老实巴交的村民,一辈子都是靠山吃饭,和她妈妈生活了几十年,感情很深了,虽然她有病,但从来没想过要与她分开。瑶瑶说她继父又瘦又小,又上了岁数,她妈妈每次犯病都拦不住她。对于桂花每次犯病都要翻过多座山还有悬崖峭壁,有的地方需要手脚并用才能走过那些危险的路段才能到达这儿,瑶瑶说她继父虽然心疼,但也是无能为力呀。”

“婆婆,桂花阿姨的家人还有在这住的吗?”琴梦问。

“桂花的父母多年前就不在了,她有个弟弟跟瑶瑶在一起,在S城;还有个小叔子,带着洁洁都搬出大山了,这儿没什么亲人了。”

“桂花阿姨有姐姐吗?”

“没有啊!只有一个弟弟。琴梦,怎么想起问这个?”

“没什么,昨晚桂花阿姨喊我姐姐扯我头发,吓死我了。”

“唉!人一犯病,啥事做不出啊!不过以前犯病从没这次厉害。琴梦,千万别往心里去呀!”

“没往心里去,婆婆,我只是随便问问。与瑶瑶联系了吗?”

“一大早就联系了,桂花的病情一次比一次严重,万一有个好歹乡里乡亲的也不好说话啊!如果不下雨的话,估计明天就能到。琴梦,在这儿玩两天再走吧,我觉得咱娘俩怪有缘分的,等瑶瑶来了,你们一起走,她知道路。你要是嫌婆婆唠叨你就出去画画,别走远,这山上除了石头就是树,也就你们城里人喜欢 。”

“哎!”

婆婆的话正合琴梦心意。

年轻就是资本,两碗豆杂面下肚,满满的能量。琴梦背上背包上了山。心情好,灵感随之而来。

八    一见如故

当天夜里,桂花毫无悬念的又来了。“咚咚咚,咚咚咚”仍旧不紧不慢地敲着院门。婆婆早有防备,怕她再吓着琴梦,天刚擦黑就插上了院门门闩。琴梦虽说有了心理准备,但敲门声还是惊到了她,眼前总浮现出门缝里那只不断张合的手,她的心依然颤个不停。

还好婆婆及时出现,没让桂花在门口逗留,不然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中午琴梦画画回来,进了门看见婆婆正与一个女子说话。女子背对着她,一边听一边不住的点头。婆婆见琴梦忙打招呼:“琴梦回来了,快过来,我介绍你们俩认识认识。这是瑶瑶,她叫琴梦。还别说,你们俩站一块真有点像,两个小俊妞!我说第一眼见琴梦怎么这样有眼缘。”

“是我与婆婆有缘。”琴梦开心地说。

瑶瑶眼睛一亮,可随即又黯淡下来。

“婆婆,我老了,还是琴梦漂亮。”

老婆婆点着瑶瑶的鼻子说:“哈哈,傻丫头,你要是老了,婆婆不就成了老古董了。”

“琴梦不像我,像我妹妹。”

“你妹妹跟你叔叔走时才两岁,婆婆是没一点儿印象了。倒是瑶瑶你印象深,小时候小嘴甜得很呐。跟舅舅走时有八九岁了吧?”

“婆婆记性真好,九岁。”

“你们姊妹俩唠吧,我去准备饭,一会儿瑶瑶给你妈妈送点饭,省得我跑腿了。”

“哎!有劳婆婆!”

“傻丫头,净说见外的话。”婆婆转身进了厨房。

琴梦的身材不胖不瘦,脸蛋儿清秀,乌黑的头发披肩,额前的刘海绕着她鹅蛋的脸形垂下,弧线特完美。瑶瑶眼里满是欣喜。

“琴梦,说真的,你长得真像我妹妹洁洁。”

“真的很像吗?”

琴梦饶有兴趣,开心地说:“瑶瑶姐,有空带我见见她呗。听婆婆说过,你家里以前发生了不幸的事!不过现在好了,洁洁不是跟着叔叔一块生活吗?”

瑶瑶闻言眼神忽地暗了下来,眼眶间瞬间蓄满了泪水。

“婆婆说你画画画得可好了,给我来幅素描可以吗?”

瑶瑶岔开了话题。

“没问题。瑶瑶姐,你怎么了?”琴梦有些不知所措。

“没什么,我忽然想起了洁洁。洁洁从小就喜欢画画。没事就拿着树枝、小木棍墙上地上到处画。其实,洁洁多年前就不在了。”

“啊!怎么会这样?”

琴梦不由得大吃一惊。瑶瑶擦了把泪水,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对琴梦说:“咱们出去说吧。”

琴梦说:“好。”

瑶瑶告诉婆婆让琴梦在门口给她画幅画,一会儿就回来。然后二人就出了院,找一避静处,瑶瑶说出了洁洁不在的经过。

九    不堪往事

“父亲走了以后,母亲由于受不了打击,导致了精神失常。我跟随了舅舅,洁洁被叔叔领养,洁洁走时才两岁。叔叔也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虽然家里条件不好,但从没亏待过洁洁,叔婶他们没有女儿,是把洁洁当亲生女儿养的。不幸的是,在一次庙会上洁洁走失,那时候她才四岁。会上找了个遍,最后只在附近的河边上捡到了妹妹的一只鞋子。这件事一直瞒着母亲,怕她的病情加重。叔叔为此积忧成疾,感觉对不住我去世的父亲,不久之后便郁郁而终。但母亲最终还是知道了消息,病情日益加重。

每次母亲回到这个老家,都会询问洁洁的下落。洁洁呢,洁洁怎么没回来?每次我都不晓得怎么回答。在母亲心里,孩子们团聚一直是她内心的愿望,可是因为病中的她,其实不会用言语表达自己的真情实感,甚至连自己生病也不知。其实外婆很早就去世了,我与舅舅也早已搬离了这个家,去S城生活。而母亲每次发病都会跑回这里。她的情感认知或许一直停留在以前的那个时候,她是在寻找曾经的家。洁洁的事从没告诉这里的任何人,包括婆婆。他们的年纪都大了,心地又善良,我不想让他们跟着一起难过。”

洁洁的命运让琴梦唏嘘不已,但是谁的命运又能一帆风顺事事如意呢?如果十八岁那年琴梦没有经历那场变故,她认为自己的命运是无比幸运的,就像苗圃里的花儿一样,在辛勤园丁的呵护下,无忧无虑快乐成长。

然而命运就是爱捉弄人,当琴梦觉得幸福从不曾离开身边的时候,老天突然间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父亲意外受伤并且急需输血。

心急如焚的琴梦验了血型,找到了医生要求给父亲献血。医生说直系亲属之间不能直接献血,原因是直系亲属之间的基因有相似度,互相输血容易引发输血相关性抗宿主病。

那天血没献成,不是因为直系亲属的原因,而是因为血型。父母的血型都是o型,而她却是a型。父母的血型可以决定孩子的血型,这是一个小学生都知道的事情。

如果父母是O型,孩子的血型只能是O型血,不会出现其他的血型。琴梦以为医院里的化验结果出了错,当她再一次抽血然后看到化验结果依然是a型血时,她感到天旋地转。

父亲出院后,告诉了琴梦的身世之谜。因为她已成年,享有知情权,有理由知道自己的身世。父亲告诉她,父母以前都是山里人,农活不忙的时候就往返山里山外做点小生意。琴梦是在父母亲回山里的路上捡到的,那时候琴梦才三四岁,当时赤着脚,眼睛哭得像桃子一样,问她啥都不知道。他们给琴梦吃的喝的,一直等到天黑也没见到她的家人,他们才决定收留琴梦。

为了让琴梦尽快走出阴影,生活能有一个新的开始,他们决定在N城安新家,重新给她取了琴梦的名字。因为琴梦能来到这个家,简直像梦境一样。他们没有儿女,是把琴梦当做亲生女儿养的,琴梦有了新的环境新的家庭,三四岁的她很快就忘记了以前的事情。

知道了真相的琴梦,几天都不说话。以前邻居们夸她又白又漂亮,长得像小仙女一样,一点儿也不随她又黑又瘦的父母。琴梦从没往这方面想过,没有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念头。

她不愿相信那是真的,她恨自己的亲生父母抛弃了她。养父养母劝说琴梦,千万不要怨恨自己的亲生父母,大山的儿女,不计较!至于他们为什么这样做,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几天后,琴梦对养父母说:“爸,妈,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十八年来,你们对我的爱,我是知道的。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从今以后,我会让这个家变得更好,你们就是我的亲生父母,永永远远都是!”

父亲虽然表情严肃,母亲虽然面带微笑,但是他们的眼中都泛着幸福的泪花。有时候,亲情真的与血缘无关,放弃容易,但遗忘太难。曾经的付出,没人能做到风轻云淡!命运虽造化弄人,与同龄人相比,琴梦是有优越感的,而洁洁的命运太让人痛心。

十    母女相认

“我突然想起来了,那晚桂花阿姨半夜敲门喊我姐姐,原来是喊洁洁”。

“是的,琴梦,你长得确实像洁洁。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你的样子,心有感触,我不会告诉你这些事情。你长得太像洁洁了!洁洁的事千万别告诉婆婆,她要是知道了会难过的要命。琴梦,你要真是洁洁该多好,兴许我妈妈的病就好了呢。听婆婆讲妈妈那晚还伸手撕扯你的头发?”

“是啊!婆婆说,阿姨发病时很少说话,动手更是没见过。她说那晚阿姨的确和平时不一样。”

“洁洁右耳后面,有个拇指头大小的梅花状红色胎记,我想妈妈是想确认你是不是洁洁。”

“啊?瑶瑶姐,你说什么?”琴梦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洁洁右耳后面有个拇指头大小的梅花状红色胎记。哎,琴梦,你怎么这么大的反应?你耳后不会也有块梅花胎记吧?”

琴梦慌忙解释:“没有没有,你说我们俩长得像,我特感兴趣。来,瑶瑶姐,你准备一下,我开始画啦。”

“还真画呀,太谢谢你了,要摆造型吗?”

“不用,怎么自然怎么来。几分钟就好。”

琴梦支起了画架,选好了角度,手却迟迟落不下笔,因为她的心就要从胸膛跳中出来。

截止到她对瑶瑶说起桂花阿姨喊她洁洁的时候,她还不曾想自己与洁洁有任何关联,她们仅仅只是相像而已。而就在瑶瑶说出洁洁耳后胎记的那句话时,梦楠才豁然大悟,从洁洁的命运联想到自己的命运,竟然能惊人的无缝衔接——洁洁、琴梦,就是同一人。因为世界上,两个人在相同的部位有着相同胎记的几率几乎为零。

“妈,你怎么又来了?”瑶瑶迎上去大喊。

拐角处,桂花的身影出现,径直向琴梦的方向走来。

“琴梦、瑶瑶,饭好了,快点来吃饭。呦,桂花也来了,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来,一起吃饭吧。哎,哎,桂花,不准动手啊,不准再吓唬人家琴梦,再动手不让你在这吃饭了哈。”

琴梦一把拉住婆婆拦桂花的手,任由桂花靠近。桂花呆滞的目光此时不见了,流露出来的眼神温暖宁静且慈祥。在婆婆、瑶瑶惊愕的目光下,桂花轻轻撩起琴梦如瀑布般的秀发,一块指头大小的红色梅花胎记在右耳后面显现。

琴梦眼睛已模糊,嘴角微微颤抖,她心中的怨恨其实早已化为乌有。

“啪嗒……”

一滴,两滴,越来越多滚烫的热泪像是决堤一样,打在桂花伤痕累累的手臂上。

“妈妈……”

迟到的那声“妈妈”,是世界上最动听的音符!桂花听到了,因为她的面容像盛开的梅花一样灿烂。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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