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7点我离开了C城,大雾弥漫,车行的非常缓慢,像一叶小舟在朦朦胧胧的云海里等待着陆。
途遇高速封路,我坐在狭小闭塞的客车中暂做等待。因为几乎听不懂本地人的口音,所以也不与旁人交流,我很享受这种在一片喧闹中独处的时刻,不觉得孤单反而很自在。看一些新闻,写一点感受,或者就靠着椅背闭眼假寐,所有体验都非常美好。
久待不行,随车的阿姨给大家买了橘子,每人一个窝在手心里沉甸甸的。车上有人放西游记的插曲《女儿情》,一些人在轻轻的和着,掺杂着口音寒喧。
来过很多次,但依旧无法适应此地口音的诸多词句表达,尤其在这个浓雾天气,辗转乘车的日子里,更令人手足无措。同车的一个男生帮我翻译、照看行李,带我去街边的小卖铺吃泡面。他不与我闲聊,只给我提醒和帮助,这种善意非常有礼貌。
总之,在C城里的日子令我安心,像是游到了一个梦里的小岛。
这里的住户很少,多来两次便熟识了小半。
在邮局寄信,邮递员会帮我省钱;离开时不用赶到车站,司机打个电话就提前来接我;外面天热风冷保卫会让我坐在空调间里等待;警察会嘱咐坐我几点的班车;餐馆里来往的人觉得菜汤少了,稍微抱怨几句,老板会再送一份。
有位腿脚不便的老板娘,我每次都在她家餐馆吃饭。厨师姓王,知道我吃素,但他总觉得没有葱蒜的料理会缺滋少味,所以会变着花样炒一盘酸辣土豆丝和一盆素汤。是的,尽管每次都有备注说少量,但端上桌的总是一大盆汤。
我好多次都捂着胸口,穿过杀鱼烹鸡的后厨去卫生间时看见王厨拧开一瓶植物油,把土豆丝下锅。
我每次都不按饭点来,老板娘给我的菜汤分量很大。这种处处被人照顾的感觉很奇妙,日子久了难免让我有种无以报答的窘迫感。
我把这里所有比我年长的女人都叫姐姐。像小孩子说俏皮话一样,时时刻刻都想要哄她们开心。
C城的冬天,下午五点钟天便黑了。
旅店很简单,二三楼做旅店,一楼开着五金商店。我进门的时候,店里的大姐正在卖一根火锅线。看得出来邻里都很熟悉,大姐见我这个陌生脸庞进门,立刻放下身边的顾客迎了我过来。我只好赶紧挑了一个靠近柜台的角落,让她安心做生意。
怕我一个人外出难免顾虑重重,她帮我挑了侧窗靠街边的房间,并且教我如何反锁。
客房很简单,撒花的墙纸,两张单人床,一次性的水杯,桌上摆放着两个烟灰缸。傍晚大姐帮我打了一壶热水上来,老款暖水壶里是刚烧开的水,掰开盖子,就能听到噗嗤的水汽声。
这里街边两侧长着云杉,四周都是田地,东边有个大型养殖场和珍惜动物保护区。偶尔风向转弯,整条街都会弥漫着草木粪肥的味道。
我能沿着马路散步两个小时,听歌、思考或者仅仅幻想一些有趣的画面。冷清的医院附近,有个小亭子,草长得有人高。经过的时候听到树干上的麻雀宏大的奏鸣,它们在树枝间跳跃,相触,生机无限。嗓音尖锐且连绵,在如此娇小的身躯内勃发出生命的痛感。
在这里,能够捕捉到时间迈出的每一步。时间的馈赠就是不断地推陈出新,变化莫测,于是我们难以割舍的人和事就成为了内心高尚且静止的幻觉。
人的孤独感似乎无法剥离。它一方面促成了人的聚离形态,另一方面使这个形态无限且不定时的循环或者重建。
夜里盖了两床被子,周遭安安静静的,竟连只鸟叫都听不见。窗外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清,想到与心中牵挂其实仅隔着海风浓雾,千里咫尺。内心深处像被熨贴过,安然又幸福,等到困倦上头,我很快便睡去了。
孤独感有的,但想到人生来如此也就释然了。即便白昼醒时身边有伴,夜里梦中也是独自挣扎,都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早起准备洗漱乘车返沪,大姐听到我下楼,穿着睡衣起来给我开门。
因为我没开空调的缘故,住一晚只收了八十元。
感觉自己被很多人爱着,而我爱的人亦知晓我的情意。
即便孤独,其实也会非常令人安心。
返程路上,我在困倦中挣扎醒来,看到通海的大河白茫茫一片,想到自己正在构思的那个成全与陪伴的故事。
如果我还有时间,也愿意数清掌纹里交错的细密褶皱,找出每一条出现在彼此生命中的理由。
尽管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在某种意义上一切都是虚幻的,但我们总是存在质疑,就算知道身在雾里看花,也会沉溺于花的朦胧美意。
下车时无意间丢了我的保温杯,杯子底部刻着阿锦写的两句诗。
莫道红豆最相思,我比此君情更痴。
阿锦说,已经很多年了,说“我爱你”三个字还是会害羞。
他与我作别的时候总会带一句非常郑重的表白,说完看我没什么反应就会突然脸红一下,迅速低下头看看自己的手。这一切表现已经在告诉我此间爱意,但是他知道我想听,这三个字确然比“再会”好受多了。
这些亲密的话宣之于口的确会让人难为情,我只愿意在耳边低语。
因为时常说不出什么贴心的话来,我便热爱拥抱。
双臂用力的环抱,用脸颊稍稍贴触对方的耳廓,心里将对方的名字翻来覆去的念,作以期盼,也当是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