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小楷》（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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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朱回旅馆了。

我摇晃着来到小屋，小楷还没有睡。灯没开，黑夜中小楷拥被坐着，散发着寒冷的气息。

我说今天真高兴。

小楷说，是吗？

我说从前的时光真好。

小楷仍说，是吗？

我说真想再回到从前呀！

小楷依旧说，是吗？

我愣了一下，酒精把我的血液涌上头顶，我粗瓮地说，你不要以为作个楚楚可怜的样子我就会怜悯你。

好的，小楷说。

我说你以为到了今天的境况我就不心痛吗？你就没有责任吗？

有的，小楷说。

我说本来我们两个人就很困难了为什么还要照顾那一大家子你有那能耐吗？

对的，小楷说。

我猛地贴近她的脸，突然，我发现大颗大颗的泪在她脸上无声地淌着。

这更刺痛了我的心，我说，我倒了八辈子霉怎么遇上了你这个……

我的话还没说完，胃里一热，连忙转身，翻江倒海似的，我拼命地吐着，绝望地趴在地上，仿佛要把肚里的一切吐空。最后没有饭渍菜羹了，只有一口口的苦水想呕还出不来。

我感到了生命的脆弱，仿佛看到小楷正离我而去，我像沙漠里垂死的旅人般正挣扎着，我听到一个声音说，漱漱口，多喝些盐水。

——是小楷。

我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夜；我和小楷也过了一段昏昏沉沉的日子。

醒酒后的我只断断续续回忆起曾说过伤害小楷的话，对于我的道歉，小楷只是沉默。

最初我是很耐心地解释，时间长了对她的沉默我有些心烦。好在春节就要到了，小楷的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

那时学校里已经放了寒假，为了增加收入我找了份家教的工作，小楷大约领会到我的辛苦，脸色渐露笑意，只是话语仍不多，只细心地买菜烧饭做家务。因为天气太冷，再加上忙着过年，她也没再打算找工作。

那年的除夕夜我特地奢侈地到一家中型餐馆定了座位。

满天繁星的夜晚，穹窿中的礼花闪闪烁烁，绚烂地展开，又淋漓地消逝。我和小楷在摇曳的灯光下，舒缓的音乐中，对视聆听萨克斯管吹奏着《回家》。

我知道一切的承诺和誓言都是多余的，时间在我们手中的酒杯边静静滑过。我听到了人们的欢呼声，鞭炮的齐鸣声，我知道新年的脚步已来到身边。

我小声对小楷说，希望今后我们能年年一起这样过。小楷说，我也希望。我们碰了下酒杯，一饮而尽，就像古人新婚时喝的交杯酒。

情人节那天，我竟疏忽忘了给小楷买礼物。小楷说我又不是在乎形式的人。我执意要买，小楷只好说，略表心意就可以了，万不可浪费。

走在灯红酒绿 的大街上，我看到了世界的繁华和繁华世界中的红男绿女。

我有种被遗忘被抛弃的感觉。家中的小楷渐渐遥远，而我正去为遥远的小楷买海誓山盟似的礼物。

叹了口气，真的，我有种累了的感觉，毕竟我才二十岁出头，正是一些人大张旗鼓疯玩的年龄。本来我和小楷也可以当做游戏似的玩的，但我是个有责任感的人，我信萨特说的，既然选择，就要为你的选择负责。想到这里，我由衷为这个优点骄傲，于是快步走进一家小店。

我就是在一家花店在那个情人节的晚上遇到春雪的。

半年多未见，虽然还残存着学生稚气未退的影子，但她俨然是个很现代的标准女郎了。

她正给开花店的朋友帮忙，看到我显然很惊喜，热情地邀我出去叙叙旧。本来该推迟的，但为什么同意了呢？也许纯粹因为和小朱喝酒时听说她在某重点高中教科而且有什么亲戚在教育局做官吧。我随便买了束玫瑰，跟着春雪来到咖啡厅。

很优雅的环境，这样的环境适合于谈情说爱的。我不能，我提醒自己，我是来给小楷买情人节礼物的。

我略约说了下工作情况，不太顺心；至于小楷，我说只是要好的朋友，不能代表很长久的什么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撒谎，我恨自己在春雪面前连说爱小楷的勇气都没有。

我不再说话，紧盯着桌上的玫瑰花，听春雪兴高采烈地讲着自己。

春雪说社会就是怎样，在学校我没学多少知识，但我舅舅在教育局工作，所以自然而然我也有好工作。对了，如果你不如意，我可以疏通关系帮你到我们学校的。

抿了口咖啡，春雪说，别笑我心直口快，在学校时一直仰慕你，写了那么多情书，你一封也没回，我真的很伤心呢！真想见见你女朋友，是怎样优秀的女孩子一下子把你的心就俘虏了呢！

我很窘，说，她，很平凡的……我说，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到家时，我才发觉把花忘在咖啡店里了。我不停解释，真买了，遇到一个朋友，忘那儿了，这就去找。

小楷说，我也没埋怨你什么呀，别去找了，天这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