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李凤琴的父亲得了癌症,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几乎被判了死刑,但他是干部,是铁路单位的重要领导,如果病死了将是我铁路单位的重大损失。那段时间,李凤琴的家里门庭若市,来往探视的领导和职工络绎不绝。老张只是个列车员,但出于对领导的尊重和情意,也隔三差五的来看他。
听说中医院的医生给李段长开了一个方子,而这方子需要一味药引麝香。老张偏偏有搞到麝香的门路,曾自告奋勇要给领导弄麝香,结果被段长训斥:“那么多党员干部都弄不来,你咋弄,他们还不如你?”
老张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便不再提。
要说老张绝非虚言,那应该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翠绿的山和稻田连绵不绝的奔向远方,几处矮矮的房屋正冒着几缕炊烟仿佛云雾般慵懒的飘着,窗外的景色由远及近的向后闪烁着,远方的夕阳染红了云霞,又偷偷的向天边放了几束光,金灿灿红彤彤的光芒跑进了车厢里,在这回程的列车上,没有那么多拥挤的旅客,也没有那么多忙碌的事情,老张悠闲的在车厢里闲逛,看见一个男人满脸愁苦的蜷缩在一个角落里,眼眶里的泪水马上就要夺眶而出,老张打了几个来回,男人的眼泪已经挂在了脸上,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在男人身边坐了下来。
“老哥哥,你这是怎么了?”老张问。
男人擦了擦眼泪只是无奈的叹气。
“有啥难事儿吗?”
“唉!我快死了!得了绝症。小地方看不了,我来这想看病,可我谁也不认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绝症!是癌吗?啥癌?”
“肝癌。说这些有啥用啊,我打算一下火车就买张票回去了。”
老张看着男人动了恻隐之心:“老哥哥,你要信得过我,我给你找医生,我是铁路的,铁路医院有我认识的医生,帮你找找人,先看病。”
男人满脸震撼和惊喜的表情,紧紧握着老张的手:“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
老张也紧紧握着男人的手:“真的,你看行吗?”
男人激动的说:“行啊!太行啦!谢谢你,真是太谢谢你了!你真是个好人!”
“没事,老哥,你就一个人过来的吗?家人没陪你来?”
“我就一个人,我实在是没招了,自己一个人跑来试试看。”
老张有点后悔了,他本以为给这个人在医院找找人看看病,用不了多长时间,可能一天都用不上就完事了。谁曾想医生让他住院。而他身边没有人照顾,这下好了,老张拎着大包小裹,拿着锅碗瓢盆,就算在医院安家了。
男人姓胡,是下面林场的职工,说是职工其实就是农民,平时不开支,就指着种地挣工分。农闲时还要响应林场号召上山伐木头。
别看老胡得了癌症整天愁眉苦脸的,干饭的心情可好着呢,一顿至少能造两大碗米饭,三四个馒头。老张也是个干饭人,但在他面前还要略逊一筹。
“咱是庄户人,下苦力的,你别笑话俺。”老胡不好意思的跟老张说。
老张摆摆手:“我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小时候在家放牛,你就安安心心的在这治病,其他的都别操心。”老张嘴上这么说,心里可是苦大了,因为老胡的事还跟郝男干了一架。但他觉得既然已经答应人家了就不能不管。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不知道他这个病还要住几天。”老张小心翼翼的看着郝男说。
“后天我该走班了,他一个人在医院。”老张接着说。
郝男白了他一眼:“你走班,我就不上班啊,厂子里那么忙也不好意思找领导请假。”
老张一看有门紧接着说:“不用请假,不用请假,你一个女同志天天陪着也不好,就是到了饭点给他送送饭。”
“他是癌症又不是瘫痪,自己不能去食堂打饭呀,还非得让人伺候。”
“他不是有病嘛,估计这病也看不好了,不知道哪天就没了,既然已经这样了,你不能让人家说咱们虎头蛇尾,有始无终。既然管了就管到底,别让人家觉得咱们厌烦了,让人寒心。”
郝男没再说什么,老张走班那几天,她每天按时按晌的给老胡打饭,老胡是个地道的农民,老实含蓄。他没有说过多少感激的话,出院那天,老胡深情的跟老张说:“兄弟,老哥哥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我家里有一块麝香,是个好药材,你要是用得着,我把它送给你。”
老张没把麝香当回事,也许那个时候他压根都不知道麝香是什么,他觉得自己帮他,是出于良心,而这种出于良心的帮助是不应该要回报的。老胡住了小一个月医院,病也没治好,拿了些药回家了。至此再没联系过。直到段长得病,他忽然想起来老胡那有麝香,谁知道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后来还是段长夫人实在没招了,找到老张。
“我听说你能弄到麝香。”
“是啊,我跟那个谁说过,人家说不用。”老张这个钢铁大直男给段长夫人顶的一愣一愣的,那可是差一点就成了他丈母娘的人。
“张,你叔他现在就缺那么个药引子了,你要是能整来,你就帮帮我们。”说着话,老太太的眼泪就掉下来了。老张的心就像是棉花糖做的,看着挺硬,遇水就化。
“婶子,你别着急,我手里没有,但我知道谁有,我管他要,他保准能给我,我这就给他写信。”
为了速度,铁路特意用公家的设备拍了一张电报给林场,电报上就几个字:麝香寄来,急用!老张!
拍电报的同志用怀疑的眼神看着老张,老张坚定的看着他:“就这样,拍吧。”
没过多久老胡的麝香到了,那是一大块整块的麝香。很罕见也非常珍贵。知情人都没想到老张居然还有这样的能耐。可惜这块麝香最终也没救得了段长的性命。
老胡后来怎么样了?也许在某处山岗上正沐浴着后山最后的暖阳,在夜幕降临时,仰望着漫天星斗。春去秋来,夏至寒冬,变换了几许人间,那座荒坟上的草疯长着湮没了一个人的一生,还有这一生短暂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