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裤子也能生孩子

我欠黄牛一条裤子，没想到她还一直记着。

如果那条裤子能生孩子，子生孙， 孙生子，到现在应该可以生出一仓库来，那我也可以学着卡地亚基金，把裤子的祖孙十八代堆成一座小山，变成当代艺术供人参观。

那是久远的大学二年级，某天我正在午睡，黄牛拿着条崭新的灯芯绒裤子来找我。

我们隔壁宿舍。她姓黄，牛人一个，就叫她黄牛了。不是倒票的黄牛。

“新买的一条裤子，勾出个小洞，你看能不能帮我补上？”黄牛用手指顶着那个洞给我看。

破在后袋上，那位置，再往上一点多好，随便怎么补都没事。偏在那么惹眼的位置，这不是为难我么？

为什么找我呢？因为那时我是出了名的巧手。这个名其实出得有点蹊跷，就是一传十十传百，却没人考证过。

最初是源于我在床头挂的一副刺绣。把它叫成刺绣稍微有点牵强。准确地说，那不过一只直径约15厘米的圆形竹绣框上夹着一块白色的确凉布，上面绣了半厘米长的一条线，针扎在布上，线垂下来，一挂就是四年，原本无心，却阴差阳错变成挂羊头卖狗肉般的展示。

同学问我那是要绣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要是知道就会绣下去了。但是既然被问到，就不能说不知道，那会显得我胸无成竹，便说：要绣一只猫。

她们便惊呼：哟巧手！

反正名字里有个巧字，就名正言顺了。

可怜的黄牛就这样慕名而来。

我睁开困意正浓的双眼，接过裤子认真研究起来。《红楼梦》里贾宝玉有件孔雀裘（毛皮大衣），贾母送的，非常珍贵，只穿了一次就被他烧个洞。某天有个重要场合，贾母指定让穿出来。他不想贾母发现破了，无奈之下晴雯只好连夜带病给他补上。

多么惊人的巧合，那件孔雀裘和黄牛这条裤子: 一样的珍贵（裤子的价格相当于我们当时一个月的伙食费），一样破了个洞。我便觉得自己一样有双晴雯的巧手了（大家不都是那么认为的吗）。

把意思简单跟黄牛描述一把: 这个洞破得不规则，得先把它修圆，然后从内侧口袋剪下一块来当底布（口袋上那个洞看不见的，破了也没事），再沿着布纹缝上去，保证跟原布一样让你看不出来。

黄牛佩服得不行，连连点头称好。

得到黄牛的认可是件了不得的事。她是我认识的人里最有想法的一个，很小就离家出走独自闯过北京（我最远也不过走到五六百米外就被妈妈揪回去了），二十五六岁时抛出一句“婚可以不结，孩子一定要生”的豪言壮语——尽管很快就嫁了人——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个神一般的存在。

那个神一般的存在那一刻变得如此顺从，我一下就觉得自己真是晴雯了，便“挣扎着”坐起来，让她帮我把绣架递过来，然后动剪子，飞针走线。

黄牛看不下去了（眼睁睁看着那个小得可以忽略不计的洞被剪成五毛钱硬币那么大。原本没剪那么大的，处女座的鬼，为了修圆，越拉越大），我让她回去好好睡一觉，醒来就有惊喜了。

也不知那一觉她睡得怎样，可以肯定的是接下来几晚肯定没睡好。

不记得她拿到裤子时是怎样的表情了。我有个特异功能，对于不想看见的东西总可以视而不见。

那天下午她没穿那条裤子。后来好多天也没穿，之后再没见她穿过。

直到前阵子她提到那条裤子我才意识到，那些以为早已淡去的记忆，原来不过是沉进了她的心里，变成一抹化不去的痛呀。

看来要亲自给她做条裤子才能偿还这份亏欠了。

容我买几粒种子先，等棉花收割了纺成线，线再织成布，就可以开始做那条裤子了。

等着吧，黄牛，保证在地球大爆炸前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