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宵冷雨葬名花——读《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有感

终于还是对这本书下手了,终于还是决定提笔写下心中所感所悟。我知道自己的心又将抑郁一段时间,但和八年相比太微不足道了。从未如此悔恨过这该死的贫乏的文笔,即便是说能与作者感同身受也恐怕是在自抬身价。

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

魂是柳绵吹欲碎,绕天涯。

这是容若《山花子》的后半阙,第一次读到这首词就觉得是写给台湾作家林奕含,或者可以说她的灵魂——房思琪。虽说此词是写东晋才女谢道韫的,但道韫到底是比她幸运些。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这本书我很早就知道了,但当时天真烂漫,觉得去读一个可怜的与自己同龄却已离世的女孩子的书是多么残忍!年少时常为言情虐恋小说的主人公而哭泣,如今年龄大了自以为可以独当一面,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泪却仍旧要在书里晕染开来,究竟要长大到多么成熟才可不因书垂泪?一直认为该看却一直没有勇气看,就如作者所说“这只是一本小说你们都不敢看,而这是我的人生,你们却劝我活下去。”

衣锦夜行的燕公子(作家)推荐语写到: 可以看出作者是个非常纤细、非常敏感,别人一个眼神她都会揣测的那种女生。这种敏感的人对外部的反应比我们痛一百倍。以我自己的理解来看: 共情能力强的人读这本书就像是亲历了一场强奸,或者次之就是在还原一个中年男人对一个豆蔻少女的施暴现场。

张伟对这本书的评价最是令我震撼——这本书是一个年轻女孩身上最后的生机,她把力量放进了书里,而没有留给自己。她是一个热爱文字甚至以文字为生的人,书写完了,她的生命便也燃烧殆尽了。可幸的是她在东坡的话语里是可以将心中错综复杂之情思肆意畅达的人,可悲的是,这恰恰成了她的不幸。

这世界有个奇怪的现象,总是等到作者离开世界,人们才去读她的作品。这社会还有个奇怪的规律,总是等到人以命相逼,才意识到事情不小。与房思琪素昧平生的人是这样,她的父母亦是这样。在这场房思琪式的谋杀里,她的父母将永远缺席,他们旷课了,却以为是还没开学,等意识过来时讲台早已落下帷幕。

这本书不适合在人前看,当然,这是于我而言,就像看东野圭吾《从前我死去的家》一样,令我震撼、愤怒、哭泣,最后是悲怆。遂产生一个可怕的想法,幸好作者已然离世,否则长大后便会成为沙也加吧。“我也同样死在了那栋老屋里,不是吗?儿时的我,已经在那个家里死去了,之后一直在等待着我回来。事实上,每个人都有这样一个从前自己死去的家,只是不愿再见到自己静静躺在那里的尸体,所以假装没发现罢了。”而房思琪是死在了十三岁那年的教师节。

同样是和电影《不能说的游戏》类似,但房思琪心思明显更为细腻敏感,自尊心极强又富有才华,更悲哀的是她身后空无一人,怡婷大概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就像一个身患绝症自愧拖累父母的孩子,她的父母却说“你是上天派给我们的惩罚”一样,那比绝症本身更加痛苦折磨。

作者的每一处落笔都是在把自己的伤口撕裂拉扯至无限放大,我们作为旁观者对伤口的认知了若指掌,而作者只能欺骗麻痹自己这不痛不痒。因为只有强迫自己爱上施暴者才不至于活不下去,这种事只能在爱人之间才可进行。我从未有一刻这样深切感受到自己文笔之匮乏,房思琪的痛苦我甚至诉说不出其万分之一。她泣血含泪的写出来,我就真真切切看到一个小小的房思琪窝在地板上快要消下去的样子,她的眼泪在心里引发了一场海啸,她也在那场海啸里死掉了。有些人看书会哭是怜悯书里的主人公,有些人哭却是在哭自己。

和朋友说起这本书,她说她不敢去看。“这些上了讲台才发现自己权力之大,且战且走到人生的中年的男老师们,要荡乱起来是多荡乱,仿佛要一次把前半生所有空旷的夜晚都填满。”她说这是她这辈子都学不会的表达。作者若泉下有知大抵也不希望这世上有任何一个女孩学会这些表达吧。李银河说作者是老天赏饭吃的类型,我突然觉得这评价有些残忍,转而想到一个是谓“蚌病生珠”的成语

很久以前读东坡“人生识字忧患始”时就如同读稼轩“为赋新词强说愁”一样不解,直到多年后方感苏轼的智慧。在古代,有美貌加持的才女,下场都没有太圆满,没承想到了现代社会也是同样光景。“他发现社会对性的禁忌感太方便了,强暴一个女生,全世界都觉得是她自己的错,连她都觉得是自己的错。罪恶感又会把他赶回他身边”强暴是社会性的谋杀,我们其他人都成了这场谋杀的帮凶。张太太明知钱一维打跑了好几个女朋友,坚决不把女儿张婉如嫁过去,却殷勤的介绍伊纹嫁进钱家。伊纹是来不及长大的思琪,而思琪也永远不会长大了。

美不是原罪,才华也不是原罪。一个人要想作恶,自有千百种说辞,但这世上没有一种爱是以牺牲和破碎为代价,可她那时是小孩。“如果姐姐能用莎士比亚来擦眼泪,那我也一定可以拿莎士比亚擦掉别的东西,甚至擦掉我自己。”这是让我第一次落泪之处,可文学终究没能拯救她,或许她希望留在书里的力量能拯救世间他处的房思琪,就算只有一个人,千百个人中有一个人看到,她也不再是孤单的了。直到此处,我第三次落泪。

简媜说: 才华既是一种恩赐亦是魔咒,常要求以自身为炼炉,于熊熊烈焰中淬砺锋芒。然而锻铸之后,江湖已是破败之江湖,知音不耐久候,流落他方。彼时,才赋反成铐脚镣,遂无罪而一生飘零。从唐婉、鱼玄机到三毛、张爱玲;从托尔斯泰、芥川龙之介到海子、顾城……有教养的人在没有相同教养的社会里是得不到尊重的,当思想超出常人,便意味着悲剧的开始。人一旦进入群体中,智商就严重降低,为了获得认同,个体愿意抛弃是非,用智商去换取那份让人备感安全的归属感。可最聪明的处世术是,既对世俗投以白眼,又不得不与其同流合污。

思琪发疯之后众人都觉得是她读书太多造成,这才是令人悲哀却又无力的一点。他们要你知书达理,却又痛恨汲取知识所带来的后遗症,他们希望你温良有礼,却又嫉恨你竟不像他们一样无知。无知往往比知识更容易让人产生自信。思琪不是没有寻求过帮助,但她深知在谈性色变的家里是无半分可能,也许有人会说,万一呢,万一她父母不是那样呢?然而郭晓奇便是坦白真相寻求帮助的结果,双亲像社会一样嫌弃她肮脏。评论有读者同情李国华的妻子,而我不是,在某种意义上,师母也是共犯。试想朝夕相处三十年的夫妻,师母怎么可能对李国华的禽兽行径一无所知?但她选择袖手旁观视而不见。和刘老师交流看法时,我说如果我是当事人,将会不惜一切替受害的房思琪们亲手了结丈夫,悬崖勒马还是助纣为虐不难选择,如果我是爱着丈夫的话。

王国维曾说:“一切之文学,余爱以血书者。”真遗憾用这贫乏苍白的文笔自不量力的写下这些文字,即便以后文笔有所改善也不想二次提笔了。这种令人窒息的破碎感无力感,就像怡婷恳求李国华让她经历思琪所经历的一切一样,就像怡婷看到那本泣血的日记一样,比所有能想象到的强暴更痛一万倍。如果思琪只是个普通小孩,不漂亮,也不爱文学,也许结局会不一样吧。这一世,她只活了十三岁,她的人生定格在教师节前的那场秋雨里,祈愿她在另一个世界里安然一生依旧炽烈的爱着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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