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的嫉妒心

云朵是白绒球,天空是蓝色的绸缎,白绒球点缀在蓝绸子上,清风又吹得白绒球飘忽不定,顺带卷起我的发丝上下飘飞,深吸一口气,舒展着双臂,心里有说不出的轻快,秋日的枯叶随风簌簌而下,像互相追逐嬉戏的顽童,这一年,我已十一岁。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嫉妒心消失了,就像过去不知何时,它爬上我的心头。

嫉妒使人愚蠢,愚蠢使人嫉妒。

嫉妒促使其他恶劣品性浮出水面,而这又使嫉妒之火愈燃愈烈。

我的亲妹妹,比我漂亮,明明是同一个妈生的,我却没有遗传到母亲的双眼皮。上天从一开始就是不公的,更不必说还有后来大人们的助威。

那双眼睛,像极了饱满的黄杏,琥珀色的双瞳,纤长浓密的睫毛,眼尾下垂,看起来就像是什么温柔幼小的动物一样惹人怜爱。当它望向你的时候,点点水光随着光影变换而游移,若是那黛色的眉毛再耸下一点,任是你心里有冲天的怒火也要全然消散无踪。

我恨这双眼睛,它让她成为了世界上最无辜的人,我恨这双眼睛,它让她把一切错事都推给了我。

只要她从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挤出几滴眼泪,大人们就会毫不犹豫地相信她的鬼话,我就要毫不犹豫地提她背黑锅,即使我出言辩解。

凭什么?

更可悲的是,我不光没有遗传母亲的美貌,这单眼皮上还长了一颗难看的脂肪粒,好大一颗,好碍眼。比它上方芝麻大小的痣还碍眼,下睫毛生长的地方,也有一颗小痣,正对着黑眼珠,可偏偏,这些都只生长在左眼处。

恶心死了。难看死了。

十一岁的我不久前看过一篇文,里面有一段话——即使想一碗水端平也终究有个轻重缓急。大概是这个意思,倒是令我印象深刻。

所以,更别说是本来就不想一碗水端平的人了。

不过现在已经没关系啦,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的爸爸妈妈在外地工作,节假日难得回来一趟,一家人团聚在一桌,酒饭菜肉一样不少,我记得,是正午,日头正高,不知是春天还是夏天,反正不是冬天或秋天。妹妹那时的年龄应该不超过五岁,整个人软软萌萌的十分讨喜。她正端着碗喝稀饭。

“呦!小雪都会端碗了!”妈妈拍着手惊喜地说。

“她都多大了,要是再不会端碗那完了!”我插嘴,一开口便是不讨喜的话。

嫉妒使人愚蠢,

我想起妈妈以前交过我的端碗方法,用一只手,虎口抵住碗壁,大拇指扶住里面的碗沿,然后低头抬碗,喝。我再看看妹妹那双手捧碗的姿势,嫉妒心随着优越心一起高涨。

“而且碗也不是这么端的!”我撇撇嘴,回忆着妈妈教过的技巧,把碗装模作样地端好,刚要抬碗送入嘴边,“啪嗒”一声,粥洒了一桌,低落到地上。

我愣住了。

愚蠢使人嫉妒。

大人们的脸上升起不快,奶奶更是一脸嫌恶地唏嘘一声。

这里有一个滑稽的小丑,正低着头不知所措,却还在心里怨恨着别人。

回忆起这件事是令人感到窒息的,那时是,现在也是。

嫉妒使人愚蠢,愚蠢使人嫉妒。只可惜我那时不懂。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愈发觉得妹妹像烦人的苍蝇整天嗡嗡个不停。她总是要我陪她玩游戏,抢我的电视遥控器,要我被迫看她喜爱的节目。我躺床上玩手机时,她会扑过来捏我的脸,扯我的头发,学着老虎吼,乐此不疲。我说,你要是再这样,我就告诉妈妈,她说,我要是敢告诉妈妈,她就狠狠打扰我。可是我们谁也不会真的去做,因为我一旦告诉了妈妈,训斥只是一时的,过后她还是会这样,而且这一招也就就此失效了。而她若是把我逼急了,我也会扇她一耳光。

有一天,我寻了个空子,把自己反锁在屋里,她进不来,就不能再打扰我了。我抱着手机躺在床上玩,不久就如约听到了妹妹的开门不得的和不断拍打门板拼命叫喊的噪音。

“姐姐!姐姐!姐姐你让我进来!我拿东西!”门板发出噼里啪啦的惨叫。

“你拿什么东西?”我不会再上当的,你明明就是想进来打扰我。

“姐姐!你让我进来!”

“你拿什么东西?”我再度反问。

“哼呼——我拿东西!”

我知道了,你根本没想好说辞。

“你拿什么东西啊?”我拔高了声音,却也不抬头,自顾自玩着手机。

“姐姐!你给我开门——”她拼命拍打着门,好像背后就有猛兽追捕着似的。

“你告诉我你来拿什么东西我就给你开门!”

可她还是不说,还是拼命叫喊,拼命拍门,为此还引来了爷爷。

“你个死妮子你给她开门!”

“大白天的锁什么门的!”

“姐姐你开门——”

“你告诉我你来拿什么东西我就给你开门!”

如此她一言我一语的重复了十几次后,期间还夹杂着爷爷的谩骂声,她终于说……

“我来拿数学书的!你让我进去拿——”

“我给你找!”切,借口,你只是想来打扰我罢了,能找着才怪呢。

果不其然,在我翻箱倒柜找了一通后,一无所获。

“这里没有你的数学书,你走吧!”

“姐姐你让我进去我来找——”

“你找数学书干嘛的?”

“我写作业!”

“你的老师是不会在数学书上布置作业的,你的妈妈也不会。从来都不会。”我说。

“她们只会在练习册上布置作业。”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停下拍门的动作,难道她的手就

“我来拿数学练习册的!”

“这里没有你的数学练习册,你的东西从来不会往我房间放!”

“别敲了!”爷爷被她弄得不耐烦了。

“你给她开门!你给她开门不就完事了吗?!”奶奶也过来了。

“我的老奶奶!你给她开门!”又来这一招,撒泼耍赖。

“我不是你老奶奶,你是我老奶奶!”我无奈又找了一遍,依然是一无所得。

“你不觉得奇怪吗?”

“她刚刚想进来拿东西,我问她要拿什么问了好几遍她才说是来拿数学书,等我说完这里的问题后她又改口说是来拿数学练习册,那为什么她一开始不说?”

“她本来就不是想来拿东西的,她是想来打扰我的。”

“你开门!她拿完东西就走!”

“不,她不会走的,她不会再给我机会把她拒之门外了。”

可是大人们哪里相信一个七八岁的小孩会有这般心机,还是一味地叫我打开门。当然,最后我也没有开。

我自小喜爱做手工,可现在这手工在我手上变了味。窗外的夕阳普照大地,草树叶子上都盛满点点金粉,青翠有光,世界变得分外温暖柔和,如果没有刚才发生的事情的话。我默默撕着手里的广告纸,撕出边角毛糙的脸蛋、短发、裙子……把它们一一摆在桌子上,一个小女孩的形象渐渐浮出水面,我的手小幅度地颤抖着,心脏疯狂鼓动,面颊烧起来了,一定是我身体里所有的血液都聚集在那里了。我想去洗把脸,可是我不敢踏出这个房间一步。我犯了错。他们全都知道了。我是个自私的人。我让姑姑寒心了。我该怎么办。

大门的关闭音,车辆行驶时发出的声音,奶奶爷爷的送别音,他们走远了。我犯了错。他们指责我,而我要为此道歉。我没有道歉,我已经慌张到连道歉都忘了。他们全都知道了。我已经无力回天。是妈妈背叛了我。我是个自私的人。若我以后再有什么心事,绝对不会再告诉任何人!我让姑姑寒心了。她的确很疼我,我也的确讨厌我妹妹。我该怎么办。我什么都不想做,我什么都做不了。

嫉妒使人愚蠢,愚蠢使人嫉妒。

嫉妒促使其他恶劣品性浮出水面,而这又使嫉妒之火愈燃愈烈。

这一切也都源于嫉妒心。现在我是那么恨它。

我的亲妹妹,恋玩乐,恋美食,正好姑姑家不缺这两样东西,两家关系又亲密,表妹也经常来找我妹妹玩,这两天地里的活又多,自然是能少一个麻烦是一个,于是妹妹便被送到了姑姑家住一小段时间,当然,每个星期六星期天还是会回来的。这周六周日,其中一天,必然要煮上一锅排骨,给孩子吃。

我是顶喜爱排骨的,初食时由于味道太独特飘香,竟不知这是属于猪身上的肉。无论多少,我都吃不够,永远也吃不够。区区一小碗的排骨饭怎么能满足我贪婪的胃,我忍看着另外一碗全都尽数进了妹妹的肚子,排骨本来就少。

我多想多吃几块啊……

于是我告诉奶奶,你能不能不要在星期六星期天炖排骨?

说这句话时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戾气,眼神透露着纯真,语气也软绵绵的。

原因我告诉了妈妈,我最亲爱的妈妈。

似乎还是我主动提起的。

其结果也不过是很快就得出,大人是不可信的,最亲近的人也是不可信的,这世界上能与之言说心事的人只有自己而已,能安慰自己的人也唯己而已。不管我是否因太过年幼而得出了错误的经验判断,自那以后,我也的确没有再和任何一个人真正说过什么心事,我在学校里性子孤僻,没有朋友,对社交没有兴趣,在家里倒是显得活泼些,可谁又能真正了解我,恐怕连我在学校里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吧。

这天放学,不记得是周几了,反正不是周六或周日,厨房里飘来一阵阵排骨香,奶奶妈妈端坐在厨房,气氛微妙地诡异起来。

“你不是想吃排骨吗?给你烧了!”我已经不记得这句话是谁说的了。

她们微笑着,却让我感到尴尬和危险。

——时间一转,我犯下的错误已被揭发。

“你得让姑姑多寒心!你这个死妮子!”

“姑姑搁你小时候天天来咱家叫你写字,你就能这样对待她?!”

“要不是你妈说出来俺还不知道来!”

…………

不堪入耳的骂声像潮水一般淹没了我,我逃似的跑开了。幸亏我还能跑。

我的亲妹妹,比我漂亮,明明是同一个妈生的,我却没有遗传到母亲的双眼皮。上天从一开始就是不公的,更不必说还有后来大人们的助威。

那双眼睛,像极了饱满的黄杏,琥珀色的双瞳,纤长浓密的睫毛,眼尾下垂,看起来就像是什么温柔幼小的动物一样惹人怜爱。当它望向你的时候,点点水光随着光影变换而游移,若是那黛色的眉毛再耸下一点,任是你心里有冲天的怒火也要全然消散无踪。

无辜的样子真的成了无辜的人。

我才是恶毒的女巫。

在那之后“自私”两个字困扰了我很长一段时间,大人们也时不时说我“光有自己没有别人。”现在,无所谓了,什么都无所谓了,自私也好,愚蠢也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嫉妒心消失了,就像过去不知何时,它爬上我的心头。时间冲淡感情,时间模糊事实,时间使人成长,我幼时的日子像漫天的蒲公英,一阵风似地都飞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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