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卿在《朗读者》中说:“等待,是人们和时间之间的一场博弈。我们凭借着智慧和耐力,与未来做一个交换。等待的不可知性,是一份考验,一天一天、一步一步走向希望,或者失望。除非到达终点,没有人能够评价等待的价值。”但却有无数人,在遥遥无期的等待中,选择了放弃。
而历史上,有这样一位名人。他的前半生在流浪中等待,才有了后半生在等待中奋起。他就是唐代著名边塞诗人——高适。
(一)
高适,字达夫。名如其人,他是一个豁达洒脱的人,也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他生于武周盛世,可却并没有在盛世的大唐找到自己的一份出路。
46岁以前,他数次科举、数次落第。对于古代大多数读书人来说,很可能一不小心就成了《儒林外史》中的范进,为了读书而读书,读成了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迂腐书生。可他没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满腹书生意气,带着剑,提着酒,随着父亲看尽大江南北,游过万水千山。看到他,恍然觉得古人即便不科考、不中第,人生依旧可以过得恣意非常。
可事实上,就像大多数人评价的那样,高适的前半生并不如意。一个落第的举人,过着半流浪半乞讨的生活,不仅不被别人看的起,可能还常常会让自己的内心难安。毕竟,古人讲:“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嘛。你怀着满腔抱负想建功立业,家人也等着你靠读书光宗耀祖,可你却只能靠游历勉强生存。想来,即便是豁达如高适,也难免会彻夜难眠。
20岁启程,46岁中第。26年里,他从长安游至梁宋,由梁宋辗转燕赵,后重游长安,又再游荆楚,终再回长安。在这26年的漫长岁月中,他从意气风发,到而立成家,再到中年不惑。他变了,即便心胸在、报负在、风流在,但时间不是过客,它是实实在在敲打在人身上的,所以,他老了。若不是常年习武、常年游历,或许他已像大多数古人一样,早已是秉烛残年了。
可能也正是因为常年习武之故,久经锻炼的健壮的身体给了他一个与人不同的中年生活。
(二)
终于,他等到了。
在一次次科考落第后,唐玄宗天宝8年,重回长安的高适,在睢阳太守张九皋的荐举下,应有道科,中第,授封丘尉。只可怜高适,本以为将被朝廷委以重任,不惜冒着酷暑从南边赶回,可却只被封了县尉。也难怪高适感叹:“拜迎长官心欲碎,鞭挞黎庶令人悲”(《封丘作》)。于是,不过三年,便辞官而去。
就像我在文章开头所说,谁都不知道等待的结果是什么,但一定不能在等待中放弃希望。终于等到命运之神眷顾的高适,辞官不久即至河西,并被河西节度使哥舒翰任命为记事书记。且不论官职大小,最重要的是,高适在任途中,遇到了“安史之乱”。
人常说:“乱世出英雄。”胆小的人怕打仗,而胆大的人却能从战争中发现无限机遇。高适,就是后者。
安禄山起兵叛乱,哥舒翰兵败被杀,唐玄宗长安出逃。在这一片混乱的局势中,高适从小路赶上玄宗的队伍,告诉了他潼关失守的真相。由此,取得了唐玄宗的信任,被任命为侍御史。
真正有能力的人,一但将他放到合适的岗位上,他便一定会脱颖而出。诚然,身为侍御史的高适,凭借着自己的文武之长,以及满腔抱负,为唐王朝做了很多贡献,于是官职一升再升,最终做到了散骑常侍,进封渤海县侯,后世称“高常侍”。期间,虽不免因直言进谏而被贬,但他有实力、肯作为,在安史之乱后愈发走向败落的唐王朝,他以老骥伏枥的进取之姿,一次次辗转彭州、蜀州、剑南等地,为官、为政、为民、为国。赤子之心不改,爱国之志难平,他用他的晚年之光照亮了晦暗不明的大唐。
(三)
诗人,总比常人更为感时伤怀。
每每送别,高适都无尽伤感、也无尽慷慨。在《送蔡山人》中,他写道:“斗酒相留醉复醒,悲歌数年泪如雨”。在和自己贫贱之交的董庭兰分别时,他又是一番慷慨,豪言曰:“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别董大》)。那颗不堪寂寞地跳动着的雄心,即便自己无人赏识、无人问津,也要豪迈的、慷慨的,顺从着自己的内心而活。
可有些东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高适的苦,高适的悲,也许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梦里,他才能自己慢慢回想索味。胸藏鸿鹄志,心怀天下民。为国愿舍生,夜夜惆怅归。午夜梦回,当他想起自己半生无功,其寂寞和痛苦或许没有任何人能感同身受。
唐玄宗天宝3年,当高适与李白和杜甫同游大梁古城时,三个失意的大文人,在古城边举酒畅饮、慷慨怀古,感叹人生莫测,感慨岁不待人。于是,时年40的高适仰天长叹:“暮天摇落伤怀抱,倚剑悲歌对秋草”(《古大梁行》)。
也难怪元朝文人辛文房评价其“以气质自高,多胸臆之语。每一篇已,好事者辄传播吟玩”(《唐才子传》)。世间人,少有意气风发的少年,却多有怀才不遇的文人。高适的诗,如同他们的心声一般,一字一句,皆拳拳心语;一词一曲,皆肺腑心声。于是,适诗“传播吟玩“之人既多且广,也自然是情理之中。
高适啊高适,面对年轻的你,面对迷茫的你,面对失意怅然的你,面对在经历过无数挫折、悲伤以后依然勇往直前的你,我充满了同情,但更多的,是敬佩。平心而论、将心比心,如果我是你,一定不会成为比你更好的自己。
看到这样的你,恍然想起清华大学对学生说的:“来路或许不易,命运或许不公,但请你,一定依然相信,我们能够拥有未来,追求卓越。”
(四)
在高适的这条人生之路上,他用了大半生去等待、去追寻,才最终在其晚年之时,达到了自己一生的顶峰。
唐朝永泰元年正月,高适卒,时年62岁。
有时候在想,一个已然年迈,早已难担重负的老人。究竟是靠什么作为动力,去辗转做官,去指挥抗敌,去直言上谏。
后来,我读着他的诗,跟着他的脚步,随着他的视线,一点一点,走进了他的生命。我看见他在出至塞上时,在《蓟门行·其四》中写道:
幽州多骑射,结发重横行。一朝侍将军,
出入有声名。纷纷猎秋草,相向角弓鸣。
高适亲眼目睹士兵们狩猎时的场面,亲眼目睹这群生龙活虎、武艺高强的边疆男儿,他对士卒们的骄傲、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在一次前方战争胜利后,他忙在《同李员外贺哥舒大夫破九曲之作》写道:
遥传副丞相,昨日破西蕃。作气群山动,扬军大斾翻。……
威棱战沙漠,忠义敢乾坤。老将黯无色,儒生安敢论。
解围凭妙算,止杀报君恩。唯有关河渺,苍茫空树墩。
一场战役的胜利,他好像比皇帝还要高兴。当真有些“居庙堂之高而尤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味道,可能注定他这辈子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啊。
当他在送他的朋友李侍御到西安时,他又在诗中写道:
行子送飞蓬,金鞭指铁骢。功名万里外,心事一杯中。
虏障燕支北,秦城太白东。离魂英惆怅,看取宝刀雄。
“你为了建功立业远走万里,而我却只能如风中秋蓬一般居无定所、漂泊无依。”便是再高亢的词句,再激昂的曲调,也藏不住高适的满腹心事。是啊,他也想,想保家卫国,想功名万里。这份质朴的心意,他等了多久,就藏了多久。
恍然间,我懂了。
别说人到中年,即便是人之将死,只要有机会,高适就一定会去。去做官,去打仗,去做国家所有需要他做的事。这是一份执念,一份坚守,一份等待,一份追寻。
就像林则徐说的:“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那年,身患重病的林则徐,即便早已行动不便,但清政府一声令下,派其去绞杀“太平天国”,他依然不顾自身安危,长途跋涉,最终,死在了路上。可或许对于林则徐来说,他死得其所,他死而无憾。
高适也是如此。他的达观,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放弃过梦想,也从来没有停止过追寻。在追寻中等待,等待光明,等待希望,等待自己在被重用的那一天发光发热。
这样的高适,可爱得像孩子,执着得像孩子,也乐观得像孩子。
变成熟而不变世故,变年老而不变初心。这是我眼中的高适,是值得我们喜欢的最好的高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