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会下雨,为此,我跑去医院挨了两刀

一、手术

一走进手术室,我就感到一阵冷风袭来,手术室的空调开得很足,配合上“手术”二字,这份带着恐惧的冷,显得尤为犀利。

躺在手术车上,医生在我身上盖了两条毯子,我感到暖意在胸口迅速聚拢。

我被推着走到一个位置,上头长方形的白色灯光并不明亮,甚至有点昏暗,长方形灯周围是用来放输液杆子的U形轨道。

一个医生过来拿手机扫了一下戴在我右手塑料手环上的二维码,问了我的名字,然后就开始给我输液。

接着我被推到另一处的长方形格子剃毛,剃完毛,我又被拉到了输液处。

过了一会,我的旁边陆陆续续来了两个人,医生照例询问着是否空腹之类的话术。

又过了一会,我的手术车再次被推走,走过一个又一个的房间,最后来到真正的手术室。

顶上分布着几盏带着科技感的大灯,旁边配着显示心跳的仪器,医生开始为我连上仪器,然后在输液的管子那注射麻药。

我能感受到一股冰凉沿着静脉流向我的胳膊,然后我就没知觉了。

二、手汗

自打我出生起,我的手就和别的小孩不一样,它有手汗,而且特别多,多到像刚上完厕所洗了手那样。

27年,这双湿漉漉的手,间接塑造了我阴郁、自卑的性格。

小学时小朋友们放学要手牵手走出校门,本该和我牵手的那个小姑娘不愿意,她一碰到我的手就立马缩了回去,还凑到鼻子上闻,然后脸上写着满脸的厌恶、嫌弃。

我上交的作业总是脏兮兮的,因为即便垫着纸写,汗水也难免触碰到纸张。

由于手汗太多,笔和手之间会有一种滑腻感,多的时候我只能用纸巾包裹着笔写字。

中国有句成语,叫“汗如雨下”,用来形容出汗多。

挤公交车时,我手握着杆子,手汗随着胳膊流下来,或者索性在手上形成水珠滴下来,有时不注意,会滴到身高较矮的乘客头上。

这时,乘客会抬头看车顶,什么情况,车里下雨了?

高考时,我带着两块毛巾,上午一块,下午一块,用来擦手。

谈恋爱了,不敢和女朋友牵手,怕被嫌弃手汗太多。

出去社交,不敢先伸出手,等对方先伸出手来我赶紧在裤腿上用力擦汗,即便如此,我那只伸出去的手还是湿漉漉的。

冬天手汗严重影响日常生活和心情,手潮湿在低温下就会又湿又冷,还总会弄湿袖口,严重降低生活体验。

近来看狄更斯的小说《大卫·科波菲尔》,书中的一个反派也有手汗症,狄更斯是这样描写他的:

他那只手湿漉漉、冷冰冰的,我感觉就像手上抓了一只青蛙,真想把它扔了。

三、犹豫

我的手汗症遗传自我妈,但根据她的人生经验:只要玩烂泥、勤割草就能治好手汗症。

她现在不但没手汗,还时常感到干燥,所以她认为只要我按照她以毒攻毒的方法做,就能治好我的手汗。她还认为我之所以饱尝手汗的苦恼,都是因为我懒。

可我小时候也没少在田里玩烂泥,我还常和小伙伴打泥巴仗,因此她的人生经验不适用我,而且以毒攻毒的想法一听就不靠谱。

每次吃饭,只要热乎乎的饭菜吃进身体,我的手汗就会疯狂冒出,滴在桌子上形成一滩小水坑,她会用眼睛白我一眼,然后一脸嫌弃地把摆在我旁边的菜挪个位置。

我也火大,用手一甩,把汗甩到她脸上,还不解气,我还故意拿汗手往她胳膊上一擦。

她用手一甩大声吼道:“找死啊!”

我不甘示弱:“都怪你的破基因,让你也尝一尝手汗的滋味!”

多次诉苦,多次争执,父母都没有带我去医院看一看的意思。

高中时我就听朋友说手汗可通过手术根治,他的一个同学小时候因为手汗多,父母很早就带他去医院看病,之后根治了手汗症。

只是高中我经济还不独立,父母又对我手汗的情况不管不顾的,所以只能忍着。

大学时我又从网上了解到手汗症可以通过切断交感神经彻底根治,但是得住院,住院要一星期。

这一星期,得有人照顾,我担心到时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没人管我,那可就太凄惨了。

因为恐惧要住院7天,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动这个手术。

四、下决心

9月初,我朋友转给我一篇推文。写的是某小伙因为手汗太多找不到女朋友,去了杭州某医院动手术治好了手汗症,而且第一天动手术,第二天就出院了。

这件事成了导火索,勾起了我手汗对我造成的各种不堪往事。

自从上了大学之后,我本该有更多的自由与时间来好好修整自己,但却活得像个不停打转的轮子,在一个又一个的任务中打转。

今年我开启了自由职业,拥有了更多的自主选择权。

同时,我还深受叔本华思想的影响,深刻意识到一个人的幸福只能源自他本身,这时,我们的灵魂寄居的躯壳便尤为重要。

手汗对我造成间接的痛苦,会在未来不断影响到我的日常生活,越早做手术,我就越能体会到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权利。

五、咨询

于是,我立即挂了心胸外科的专家号,跑去杭州的那家医院咨询。

医生一看到我就问:“是来看手汗症的吗?”

我说:“是的。”

医生:“你前面来看病的那个小伙也是手汗症。”

医生问了我是否成家,做什么工作,手汗症是否影响到日常工作,只有当手汗影响到了日常工作才考虑动手术。

同时,这个手术的后遗症就是做完后可能会代偿性出汗,这个概率不高,代偿性出汗的部位主要在大腿、背部、臀部。

医生还告诉我这个病在浙江很常见,7、8月份,平均每月有30~40例手术(I’m not alone)。

最后,我问了价格,医生说全款大概1.2w左右,如果有医保只需几千块。

全部问好,临走前,医生给了我一张名片,上面印有他线上门诊的二维码,让我有问题随时联系他。

考虑去年9月我在杭州失业后,医保也随之停掉了,所以我想回绍兴再问问看。

在从杭州回绍兴的高铁上,我就开始准备挂号了,挂号时发现我虽然有医保,但却没有绍兴的市民卡(因为考上大学后一直在杭州,只有杭州的市民卡,作为绍兴本地人还没绍兴的市民卡),于是就又跑去社保中心办了社保卡。

去绍兴的医院咨询,这儿的医生和杭州的医生所叙述的差不多,但绍兴的医生给人一种被迫营业的感觉,他把手术的副作用说得更严重,告诉我即便切断了交感神经,未来还是有可能重新长好,要我慎重考虑。

至于费用方面,手汗切断交感神经并不属于医疗保险的范畴,因此无法报销,具体的费用医生不告诉我,只说1w元左右。

虽然杭州那家医院可能对于做这个手术更熟练,但在绍兴做手术离家近,方便家人来照顾我,而且我特地问了医生这个手术是否成熟(这个手术已有20多年的历史),得到了非常肯定的答复。

六、准备

因为我爸妈都忙着工作,因此入院准备第一天是我自己去的。

自己一个人跑各种检查,现在的医院有个好处就是有阿姨带着你去往各个检查室做检查,验血、B超、CT、心电图都做一遍。

稍显狼狈的是我一个人带着装满衣服零食的书包到处做检查,也没个人帮忙看着。

最后什么检查都做好,我就到自己的病房找到自己的床位了。

旁边床的病友是个和蔼的大爷,有大妈陪着他。

大妈看上去比大爷年轻很多,大爷的头发已经没了,浑身都是老年斑,但看上去精神还挺不错的。

白天,总有不同的亲友来看望他,晚上大妈继续陪着他。

大爷的治疗主要是挂盐水,容量巨大的盐水一袋袋的挂,从早上8、9点一直挂到晚上10点左右。

后来我从护士的口中听到了“化疗”这两个字,忽然明白大爷为什么是光头了。

第一天晚上,大爷大妈挂完盐水很早就睡了,呼噜声此起彼伏,我躺在床上睡不着,拿出kindle看后面半部《平凡的世界》。

我看到王满银在外面找了个南洋女人回家,晚上她还让这个南洋女人和兰花以及两个孩子一块睡炕上。

睡到半夜,他就不老实,光着身子往南洋女人那儿爬去,结果被发现了。

第二天,兰花感到自己的颜面都没了,伤心欲绝,跑到河边就着河水吃老鼠药。

兰花自从嫁给了王满银,几乎等于守了活寡,独自一人抚养两个孩子,还要下地干活,王满银则只顾自己在外面游荡做些投机生意。

只是因为当初选错了人,就要受一辈子的苦,倘若把兰花放在当下男女平权的社会,早给他王满银戴绿帽子闹离婚了。

我又想起了自己的手汗症,自己尚年幼时家长也不在意,我只能忍着受着,如今自己长大了,岂能容它屡次三番在我手上下雨?

我遵照医嘱,晚上十点后就没再吃东西,第二天一大早也遵照医嘱穿上条纹病服(不能穿内衣)。

第二天上午医生拿来500ml纯葡萄糖水让我喝下,我就感觉手术可能会推迟。

后来医生查房告诉我,我的手术因为并不急,然后我因为我是个年轻人(抗饿),所以就把我的手术安排到后面了。

下午两点半,医生忽然来找我,我正睡的模模糊糊的,他让我去洗把脸。

然后将我和我爸叫到外面,十分详细地再次描述手术中可能遇到的各种风险,说得我都要怂了。

他和我聊完,让我爸签手术知情同意书,接着又让我回病房,说有些话要单独跟我爸讲。

我的天呐,我一下慌了,电视里常演的桥段都出现了,什么鬼!

不过,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且做了那么多心理建设,再反悔也太太太太怂了,于是我就只能准备着进手术室。

七、恢复

再次睁开眼,已是5点了,我正呆在苏醒室,护士轻轻地拍拍我的肩膀,让我醒醒。

接着,我被推出手术室,我爸妈正在外面等着我(泪目)。

手术车推到病房,得由我爸把我从手术车上抱到病床上,然后我发现我爸抱不动我。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麻药失效,伤口开始疼了起来。

一阵一阵的疼,每次吸气胸部就巨疼,因为疼痛我本能地停止了吸气,于是就只能吸一半的气呼出全部的气,这让我感到窒息。

我妈赶紧叫来了医生,医生说我一切指标都正常啊,我说我都快被憋死了,越说越急,急到撒泼用脚踢床骂医院。

我爸情商感人,在一旁说风凉话:“刚做完手术伤口肯定疼啊!”然后继续发表他的高见:“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没吃过苦头,要是像我们那样blablabla”

“年轻人没吃过苦头”这话他说了得有不下一万次,原先我都随他讲,但是这次我急了:“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又过了好一会吸半口气吐全部气的时间,医生给我打了一支止痛针。

一阵冰凉从胳膊流入,很快,我就能吸整口气了。

躺在病床上,我喊着之前跟我吵架冷战的妈妈,伸出热乎乎的、不再有手汗的手握住她的手,虚弱地说:“你可真是我的前世仇人,为了治好你带给我的破基因,可真是让我受罪了。”

晚上7点多,我姐一家三口也来看我了,临走时,外甥女被迫营业,用奶声奶气的语调问我:“舅舅,你还疼不疼啊。”

我忙说,“不疼了不疼了。”

做完手术的那天晚上是我妈陪我的,我躺在床上,伤口的阵痛撑着我的精神,让我一夜没睡。(疼完这一晚上之后就要好受很多)

由于疼得下不了床,我上厕所也用的夜壶,在我妈的帮助下,我仿佛又回到了儿时,让我羞涩难当。

医生嘱咐我让我术后坚强些,尽早下床稍微活动活动。

所以第二天我就忍着疼试着下床,自己上厕所。

上午挂完一袋盐水,拍完胸部的片,中午我就准备出院了。

结算时虽然没医保,但是价格要比杭州便宜不少,只要7.8k。

(强调:因为我这篇是写给同样患有手汗症的咨询帖,并不是广告,所以不要问我医院名字,大家只要去当地正规的三甲医院的心胸外科看,应该都有这个手术的。)

八、新生

现在哪怕吃饭有些热,手也只有一点点汗出现,不会像之前那样出现滴水的情况。

至于代偿,热的时候胸部、肚子上的汗稍微多一点,其他也都正常。

今后,我坐公交不用担心手上的水会滴下来;打字不用担心手汗会让键盘变得滑腻;写字不用担心手汗会湿掉纸张;打球不用担心因手汗投球的时候打滑、粘上满手的泥;出门社交和人握手,不用再擦擦裤腿伸出那双冷冰冰、湿漉漉的,像青蛙一样的手。

因为这件事,我为自己感到骄傲,我发现我爹虽然情商低喜欢乱说话乱发脾气(在电梯里看到穿黄色衣服的外卖小哥会大声说“你看,外卖小哥!”),可他是我爹啊。

我妈虽然说话狠毒总爱嘲讽我、干预我的事业,可她是我妈啊。

小时候我看《西游记》,唐僧赶走孙悟空,孙悟空听闻师傅有难立马就又回去救他了。

我当时感慨:孙悟空让那傻逼唐僧死了才好啊,唐僧死了他就可以在花果山逍遥自在了啊!

现在我忽然明白,人类从某种方面来看是伟大的,因为人类的情感纽带,不会因为一些矛盾而彻底决裂。

我们往往是相爱相杀,相互嫌弃又相互扶持着走在人生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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