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以后母亲三年没有出过门。

回顾母亲的人生，多少替她唏嘘。

母亲从小没念过什么书，大字不认识几个，既不会说普通话，又文静内向，尚是青春风华之时便嫁给了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那个男人好像找不出任何值得说道的优点，但是却把母亲连哄带骗得走进了婚姻。没过多久便生下了一个女孩，当然，不是我，是我同母异父的姐姐。

但那个男人婚后立马就变了番模样，经常对我母亲拳打脚踢，虽然母亲没什么文化，但是还是毅然决然得选择了和那个男人离婚，好在过了几年遇到了我的父亲，便和我父亲再婚，随之生下了我。

我父亲还算有个憨厚老实的优点，对待母亲向来逆来顺受，百依百顺，母亲也渐渐地使唤父亲，都成了习惯，遇到父亲是母亲人生中唯一的运气。

然后这个运气却在一次工作事故中遭遇意外。得知父亲去世的消息，母亲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每天在房门里带着哭腔叫嚷着：“你个没良心的，让我怎么出去见人，别人说我克夫怎么办，要死也要晚些死啊！”我听了三天怒了三天，终于怒从心头烧了上来，冲过去对着房门大声斥责母亲：“爸爸都去世了，你还想怎么样，爸爸又没有对不起你，你只在意别人的想法，却没有为爸爸感到难过！”紧接着收拾了行李，任性地离开了母亲，一走就是三年。

三年后的某一天，姐姐第一次给我发了条短信，母亲病重，速回。短短的六个字，却让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心底的恐惧像猛兽般袭击了我的思想，但是此刻的我却还在问自己，该回去吗？我是替父亲生气了三年，但是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是否也已经到达了不孝的最高境界。

最终犹豫了片刻的我还是坐上了火车回了家。我先奔去前台护士那里问了母亲的病情，得知母亲是因为急性胃溃疡送进了医院，已经手术成功，并无大碍之后才搓着手慢吞吞地走到母亲的病房门口，冒着汗在门口来回踱步，只是见个母亲，我却紧张成这番模样。

这时姐姐出来了看到了我，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我愣了一下，呆呆地回答：“我也以为我不会来。”姐姐盯了我片刻，把我拉进病房，接着走了出去。

三年来第一次看到母亲，居然和我记忆中母亲的样子不太一样，我的记忆中母亲虽然年过半百，身体一直很硬朗，皮肤皙白，谩骂父亲时眼神一直很犀利，如今躺在病床上的母亲，脸色蜡黄，瘦骨如柴，除了震惊，我表达不出其他任何情绪。

母亲也震惊地望向我，瞬间泪如雨下，嘴里颤抖着想说什么，却因为哭得太厉害说不出来。我羞愧万分，想夺门而出，姐姐冲进来扇了我一耳光：“你想替爸爸惩罚妈妈，你做到了，开心了吗？”“不不，我没有”我蹲了下来抱头痛哭。

我不在的三年里，母亲没有出过一次门。母亲的思想就是那么保守，害怕别人说她克夫是真的，想要父亲晚点死也是真的，谩骂父亲没有良心是假的。母亲一直都知道父亲对她的好，只是她不善于把爱说出口，母亲会在使唤完父亲之后给父亲做一桌可口的饭菜，在谩骂父亲不早点回家之后洗好父亲脱下来的脏衣服，母亲在我离家出走后就病倒了，却没有让姐姐告知我，一病就是三年，经常晚上说着梦话，是我的错啊，是我。母亲到底错在哪里呢，可能错在生了一个这么自私的儿子吧。

我其实什么都知道，我知道母亲也很爱父亲，但当时沉浸在失去父亲的悲伤中的我，已经全然不顾母亲的悲伤，只是想发泄心中的不快，离家出走的第二天我就后悔莫及，可是我的自私不允许自己承认自己的不懂事，就这样，不允许了三年。

母亲伸出手想碰碰我的脸，我终于忍不住抱住母亲“是我不孝，是我不孝……”一直念一直念，母亲慌了，急着安慰我：“没关系没关系……”一句句没关系，原谅了她这个只顾自己充满自私的儿子。我满脸泪水看向母亲，眼角的皱纹还是当年的样子。

还好还好，皱纹还在，母亲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