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文化的人性尚且那么丑恶,那么没有文化的人性,简直丑恶到了极点。
从知墨上小学三年级开始,爸爸便开始到外面去打工。爸爸常年不在家,家里就只剩下妈妈带着她们两个。可怕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家里院子里的大狗被人药死了;下坞的窗子被人撬开了,里面的化肥被偷走了;常常有人用石头敲碎玻璃;也会有人房前屋后的跑来跑去撞门。妈妈常常左手搂着她,右手搂着弟弟,三个人蜷缩在一起。等到再大一点儿,知墨开始对这种事情不觉得恐惧,反而觉得厌恶,厌恶到想直接冲出去,推开门看看是谁这么猥琐。妈妈常常拉着她:“你虎啊,只要一出去就会被人拍懵。”
后来爸爸挣了钱,每逢冬天的时候,便会从操就业开始赌钱。妈妈从刚开始的又哭又闹又掀桌子变成后来和他一起沦落,以此来报复他,让他觉得感同身受。知墨和知进两个人常常因为害怕拉着小手在黑夜里去寻找爸爸妈妈经常去的那几户人家。屋子里烟熏火燎,充斥着各种投机及吹嘘,知墨和知进的性子都比较懦弱,他们不敢催促父母快点儿,只能在那里无望的等,等到他们两个都坐在墙角睡着。然后爸爸和妈妈各背着一个回家。回到家里之后,知墨总会推推知进:“你睡着了吗?”
知进也总会神秘地说:“我还没有睡。”
然后两个人就悄悄的说我是装睡的。为的就是让爸爸妈妈快点儿带他们回家。
陆文常常看着两个孩子也会觉得懊悔不应该总是出去赌钱,但是生活的压力总会让他想找一个地方放松一下。那种放松是那么的有吸引力,让他忽视了家庭里的其他东西。柳莉常常也后悔,懊悔自己不应该和陆文一样沦落,但她用尽了所有办法,身心疲惫,最后她也只想到了这种类似于同归于尽一样的解决方法。人的这种间歇式的懊悔常常会演变成一种理所应当及破罐破摔。这样的家庭造就了知墨的过早成熟及知进的不愿意成熟,他更愿意凡事躲到姐姐的肩膀后面,让姐姐去想主意。
人天生就喜欢趋利避害,到了贪玩的年纪,就连知进也是天天很晚才回家。知墨不喜欢的人群多的地方,便只宅在家里。这种可怕到最后只变成她一个人承担。爸爸、妈妈和弟弟没有一个人会想到她会不会害怕。人的天性就喜欢逃避,一头扎进虚拟的领域里不愿意出来,每个人都在为逃避现有的生活,做着他们认为对的事情。知墨的枕头底下放着一把刀和一把剪刀,她甚至做好了和恶意闯进来的人殊死搏斗,甚至同归于尽的觉悟。因为羞辱感让她失去了趋利避害的本能。
知墨不知道是不是所有有两个孩子往上的家庭,兄弟姐妹之间都会互相争宠。反正从小到大她都挺讨厌家里人重男轻女。尤其是农村人特别喜欢拿小女孩儿和小男孩儿的作文章。有人就会直接逗知墨是被捡回来的、猪圈里生的、没有地,是一黑户,每句话都值得她哭好久,而每次把她气哭的人都觉得把小孩儿气哭了,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妈妈从来没有体谅过她的敏感,反而觉得她牙根长一逗就哭,倒不如儿子的憨傻来的可爱。
知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喜欢弟弟。当弟弟颤颤巍巍的拿着自己最喜欢的食物朝她走过来,一不小心食物掉到了地上。她非常恼火的对弟弟怒吼,母亲对她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弟弟,你是姐姐,弟弟只是想把东西递给你,并不是故意的。”
她讨厌妈妈这样说的,从有了弟弟之后,她的待遇变不一样,她甚至讨厌弟弟表现出来的憨傻,仿佛要把她衬托的更加不乖巧,她甚至讨厌弟弟的好心,因为她并没有需要他帮忙,她可以自己去拿。知墨怒吼起来:“又不是我让他帮忙的。”紧接着眼泪也顺着她的脸颊淌了下来。
妈妈瞬间觉得她不懂事,知墨也觉得她说完这句话,也一定会遭到责备。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说出心里的话?明明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为什么自己说这样的话会受责备?知墨常常会恨自己的父母。长大后她和弟弟的感情很好,也许是因为她明白,她本质上并不讨厌她的弟弟,她只是因为父母差别对待她们俩,衍生出来的对弟弟的讨厌。
后来,别的孩子也遭遇了和她一样的情景。因为她总是被别的父母说成是“别人家的孩子”,总是被形容的又乖,学习又好,又能干活。由于这种对比,知墨变成了别的孩子讨厌的对象,就像弟弟成了她讨厌的对象一样。
在知墨妈妈的心里,知墨也并非完全不好。并且她的懂事足以让她在别人面前炫耀她有一个好女儿。有一个故事是这样,家里面只剩下一个鸡蛋,知墨煮完鸡蛋之后,自己没有吃,也没有让弟弟吃,而给干了一天活的妈妈吃。但妈妈当天太累了也没有吃,第二天早上,妈妈把鸡蛋递到儿子嘴边儿,知进说:“我不能吃。”
“为什么不能吃?你不是最爱吃蛋清。”
他说:“姐姐不让我吃。”
“姐姐为什么不让你吃?”
“因为姐姐说要给妈妈吃。”
柳莉对儿子说“妈妈不想吃,你帮妈妈吃掉吧。”
知进两口就吃掉了蛋清,吃的吧嗒吧嗒,觉得特别香。知墨来到妈妈跟前,看到弟弟把唯一的鸡蛋吃掉了,埋怨道:“你又不听我的话,妈妈干了一天活了,需要给妈妈补充营养。”
柳莉一把抱起知墨和知进,给他们两个说:“如果咱们家,有一个鸡蛋,我们三个就把它分成三半儿,有两个鸡蛋,我们也要把它分成三份,有三个鸡蛋,我们就一人一个,千万不能你们不吃,只留给妈妈。
柳莉常常把这个故事讲给邻里邻居听。每个父母都不停的感慨,知墨真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听到母亲这样表扬她的时候,她满脸通红,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满脸通红,母亲明明是在表扬她,但是在她心里。这些桥段一旦被说的太多了,就仿佛烂了,就像只是一种炫耀,根本就不是在表扬她。
本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偏偏被传得沸沸扬扬,仿佛一个爱情故事,被传的烂了一样。
柳莉原来是一个老师,但是因为要和陆文结婚,要生第二个孩子,不得已辞掉了老师的工作,到现在他的肠子都快悔青了,经常觉得委屈,所以她常常希望,女儿也去做一个老师,要不然做一个医生,要不然做一个记者,或者做一个美美的空姐。
但知墨只喜欢涂呀、画呀、写呀。柳莉固执的认为作家,、画家,不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都不会出名,并且都会活的特别穷困。所以它限制了知墨的这些爱好,认为这些爱好特别耽误学习,都是不务正业。这一桥段很像是《小王子》中主人公的经历。大人更喜欢孩子做她们认为有用的事。
知墨明白也不能完全怪妈妈,也许是她自己不能坚持,因为弱小,她们习惯了顺从。像是自然界中的拟态,人类又何尝不是在拟态呢?这么小的孩子,都在适应大人的世界。并且这种事情往往会代代相传。多少年之后,知墨有了女儿,她发现自己和当年的妈妈一样,特别喜欢左右女儿的生活,而且女儿也在不停地拟态适应她。
小时候知墨觉的妈妈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觉得她一无是处,她每天只会做饭,打扫家务。她甚至忘了自己曾经是一个老师,她甚至口吐脏言,没有一个成语,她不懂历史,她甚至连字都写不明白。她忘了所有的英文单词,她忘了所有的历史典故。她每天只在嘴里不停的叨念:“我,为了你们有多么的不容易,我吃了多少的苦,我为了你们,我忍了你爸多少年?”虽然说,论感同身受,知墨绝对不懂妈妈的那些苦,但是,她总觉得,一个人把自己的痛苦挂在嘴边多年,并且总是强加在孩子身上,还总是强迫孩子要理解她,整天陈芝麻烂谷子的,扩大自己的痛苦,也会让孩子厌烦。并且这一桥段,总是那么的相似,很多孩子都有这样的经历。
还有对待孩子教育这方面,如果家里面的两个孩子,都学自己的母亲,勤劳做家务。那么当然,两个孩子都会一直乖下去,一直效仿母亲。如果家里一个孩子特别乖,一个孩子特别懒。过了很多年,如果那个很乖的孩子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她是不是傻?如果她一直都认为这是这是一种公平,那她是不是愚钝?
很多年后,知墨自己做了母亲,她浅浅的理解,母亲这个词,不应该是受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多么的忍气吞声,把自己的女儿和儿媳妇儿都培养的和她一样勤快,忍气吞声;把自己的儿子和丈夫都变成巨婴。而是,在需要陪伴的年纪坚持陪伴,在需要自己提升的年纪,努力提升,在需要自己退出的年纪,适时退出。女人从来不是男人的附属品,也不应该一辈子都把自己的命运栓在儿女的身上。她心疼自己的母亲,但是很多时候,她认为这是母亲自己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