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
宋·陆游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陆游的一首《钗头凤》传诵至今,而他与唐琬的爱情故事也令人唏嘘。
陆游娶妻唐琬,两人伉俪情深。可是陆母觉得唐琬影响了陆游的前程,命儿子休掉唐琬。
被休掉的唐琬嫁于赵士程,而赵士程是宋太宗玄孙赵仲湜之子,是正宗的皇家血脉。
好风一直疑惑宋代“程朱理学”兴起,主张“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那么唐琬为何会再嫁?再嫁的她为何还能嫁入皇家?
最近读冶文彪所著的《清明上河图密码》这个系列的小说,竟然解开了我的疑惑。
《清明上河图密码》是一本历史小说,也是一部推理小说,但书中穿插着大量的文化知识,读来受益匪浅。
小说第一部有一个叫阿慈的女子,她先嫁给卖豆豉豆酱店铺的张志归,生下一个儿子后,丈夫竟然出家当了道士,她与婆婆相依为命。
为了生计,婆婆强给她招了一个接脚夫丁旦,可是这丁旦好赌成性,收了别人钱财,把自己的身份和与他相貌酷似的何涣对调。何涣爱上了阿慈,愿意放下自己的豪门生活,在这爿小店里与阿慈相守。
而这何涣是前宰相何执中(注意:何执中历史上确有其人,是徽宗朝宰相)的孙子,后来又中了状元,但是他对阿慈不离不弃,并承诺娶她为妻,成就了一段佳话。
在《清明上河图密码》这部小说中提到宋代女子再嫁是寻常事,包括宋代的几个皇后都是再嫁过的女子。好风查了一些资料果然验证了小说中的说法。
四川师范大学教授,宋史研究专家张邦炜在《宋代妇女再嫁问题探讨》一文中写:“宋代妇女再嫁者不是极少,而是极多”;“宋代对于妇女改嫁绝非愈禁愈严,相反倒是限制愈来愈小,越放越宽。”他统计南宋人洪迈《夷坚志》所记载的女性婚姻状况,发现“单单一部《夷坚志》中所载宋代妇女改嫁的事竟达六十一例之多,其中再嫁者五十五人,三嫁者六人。这虽属管中窥豹,但由此亦可想见其时社会风尚之一斑。”
宋代还有三位皇后也属于再嫁。她们是宋真宗皇后刘氏,宋仁宗皇后曹氏、宋徽宗皇后韦氏。
《续资治通鉴长编》记载,“刘氏始嫁蜀人龚美,美携以入京,既而家贫,欲更嫁之。”后来刘氏改嫁襄王赵元侃,而赵元侃就是后来的宋真宗,刘氏最后被立为皇后。
宋仁宗的皇后曹氏第一段婚姻更奇葩。据宋人笔记《甲申杂记》,她的第一任丈夫叫李植,“自少年好道,不乐婚宦”,但李植与曹氏有婚约,结婚当日李植竟然翻墙跑了,曹氏后来才嫁入皇室,终被封为皇后。
《宋人轶事汇编》记载:宋徽宗皇后韦氏曾是苏颂的小妾,侍寝时尿了一床,苏颂说:“此大贵相,非此能住,宜入京。”于是送到了端王府,后来端王成了徽宗。靖康之变中,韦氏随徽宗被掠北上,儿子高宗即皇帝位后,遥尊她为“宣和皇后”。
资料显示,理学自宋代兴起;元代“定为国是”,成为官学;明代“以理学开国”;清朝更是程朱理学的天下。“理学天子”乾隆就认为程朱理学可以“化民成俗、修己正人”。而在宋代程朱理学只是其中一个学派,况且无论是程颐还是朱熹对于女子再嫁也并非完全反对。
宋代女子最有名的改嫁当属李清照,她与丈夫伉俪情深,但在丈夫去世后也改嫁过张汝舟,最后因为张汝舟德行太差,李清照选择了断然离婚。
以上分析表明:在宋代再嫁女子并不会因为改嫁而受歧视,所以唐琬改嫁也属于正常。
那么作为正宗的皇室后裔赵士程,为什么会娶再嫁的唐琬呢?而且是娶为妻子,不是纳妾。唐琬死后,赵士程也再未娶妻。难道只是因为爱情吗?
陆游不是深爱唐琬吗?被迫休妻后他用一生在怀念这个女子,直至老死。“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春天又来了,75岁的陆游站在沈园又想起那个人,那段情,其时唐琬去世已经40年。84岁时他写“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在生命的尽头,他依然没有把她放下。可见那时只靠爱情是很难相偕一生的。
赵士程何以会娶唐琬?在《清明上河图密码》这部书中也可以试着找一下答案。
《清明上河图密码》第一部的主人公是“讼绝”赵不尤(历史上确有其人,《宋史》专门有一篇《赵不尤传》),他是赵家宗室。
《清明上河图密码》一书交代:
宋代开国以来,鉴于历代皇亲国戚篡权夺位之乱,故而不许宗室子弟参科举、任官职,只能在宗室学校就学,学成也只授予虚衔,不任实职。
当时身为宗族子弟,集中住在敦宗院里,事事都做不得,连院门都不许出。每日所见,都是宗族中的人,只有逢年节,才能去参加一些庆典。去了也只是按辈分排成队列,不许出声,更不许乱动乱走。
不能参加科举,无法为国效力,这曾是赵不尤心头一大憾。 他自幼好武,曾中过宗学武举魁首,得了个“武功郎”的虚衔。
后来,宗室限令松了一些,他出来开了一个诉讼铺,帮人打官司。
《清明上河图密码》这部书虽然是小说,但作者冶文彪历经十年完成,期间作者查阅了大量的宋代史料,所以小说中的很多文史知识都有据可查。
据书中介绍北宋时期最早对宗室约束非常严格,住在敦宗院中,门禁森严,不得随意出入,更不许与朝臣交往。
后来,由于宗族子弟太多,东京汴梁的三处宗族院已远远不能容纳,朝廷便在西京洛阳和南京应天府两地,各营建了两大区敦宗院,将京中多余宗族迁徙到两地。太宗一脉子孙被迁到应天府。
应天府即现在的南京,赵士程就属于太宗一脉子孙。到了南宋时太宗一脉在江浙一带开枝散叶,数量已经非常可观。作为宗族子弟也不是稀有资源,相反还得受到诸多限制。
赵士程其时生活在绍兴,已经离开了政治中心,所以家世也不会比唐琬好太多,再加上宋代不歧视女子再嫁,那么这桩婚姻未尝不是门当户对呢?能查到的史料中关于赵士程的记载也是寥寥几笔,可见赵士程和唐琬就是当时一对普通的夫妻。
只是两首《钗头凤》让他们为大家所知。
开篇陆游的那首《钗头凤》写于绍兴禹迹寺南的沈园,那是他和唐琬曾经游园的地方。写词的那天踽踽独行的陆游又一次遇到了唐琬,但陪伴唐琬游园的是她现在的丈夫赵士程。
唐琬征得赵士程的同意,给陆游送去了酒菜,陆游想起往事在壁上题了一首《钗头凤》,诉说自己的爱与悔。
其时陆游也已经另娶王宛今,本来男婚女嫁,各自安好即可,偏偏陆游拿不起又放不下,一生用诗词叹惋这段感情。
据说唐琬看到陆游的题词后,也和了一首《钗头凤》。
钗头凤
宋 · 唐婉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可见,唐琬也一直不曾把陆游放下,那个时代陆游可以科举,可以求官,可以游历,他的世界很大,唐琬只是他心口的一点朱砂痣。
而唐琬只能囿于深闺,周旋于夫家,咽泪强欢,她的世界很小,陆游占去了大半。唐琬终究还是没能瞒过自己的身体,在郁郁中早逝了。
再嫁皇族又如何?不能嫁给爱情的婚姻终究是有缺憾的。
读《清明上河图密码》解开了疑团,但终究去不掉遗憾,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