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炎说画】
艺术是人类的永恒需要
一一与旅美画家方昉谈艺录
杨晓炎
说起方昉可谓是老友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他在文艺出版社供职,我就和他相识,当年我们都是追求艺术的“愤青”,不知天高地厚论艺术,之后一股出国热,许多画家纷纷扬扬卷入这场滚滚的热潮中,方昉不例外,辞职大胆冲向大洋彼岸……时不时传来他们留学海外从艺的片段状况的信息,老友自出国后,我却在逸飞巡回画展上海首展的博物馆偶遇方昉,他那时刚回国,还是那样风风火火,快人快语,人山人海,没聊几句,就分手了,从此我再也没和他见面,幸亏有了互联网微信语音,承蒙老友关注我的艺评文章,疫情的三年,我几乎不聚歺不去场所不观展,倒很适合我的老宅男生活习惯,居家看书作画,老友要我为他的系列作品《度厄》写篇文章,我一般不喜命题作文,那天灵感来了,布尔加科夫的小说《撒旦起舞》给我启示,写成题为“撒旦起舞”一一谈方昉系列绘画《度厄》,分别在采风网络平台发布,转发得到众多网友同行人点赞,方昉很高兴,几次三番邀请我去他泗泾工作室作客,我视力模糊行动不便加上疫情,还是坚守在家,三年多疫情,又经历过三个月的足不出户的封闭生活,已经习惯孤独寂寞的生活方式了,每次通语音,我都解释有的时候只能改变自己的交流习惯,不一定要见面交流,线上语音聊天一样可以,我一直在想,方昉为什么不走一条现实主义的创作风格,而要从事这条被国内常误解不吃香又吃力不讨好的新表现主义风格?说到底也是一个美学问题,我这一提醒,引发方昉兴趣,于是有了我俩的谈艺录,下面以对话方式探讨,供各位参考。
杨:我首先介绍一下旅美画家方昉,现为美国中美油画学会理事,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他在画坛成名较早,90年代以访问学者身份赴美办画展。
方:1989年我已入全国美术家协会,出国前市美协各组选一名艺术委员,我在组内排名第一。80年代思想艺术界相当活跃,我是当初闻名的《艺术世界》杂志编辑,并创办了《设计新潮》杂志任主编。从小邻居们叫我“毛男”,并非混身长毛,而是沪语:毛毛失失,喜欢冒险。竟然在家居石库门三楼晒台上踩着十五公分的跳板跃到对面晒台,让底层施工员吓得半死。
杨 :如果我记忆不错的话,当年陈逸飞小时候,也有想拿雨伞往下跳在空中飞翔的梦想,结果他实现了“大视觉”的艺术实践……大凡好的艺术家,总是有与众不同的大胆想象。方昉至少不是“鬈毛狗”,他没有走“安分守己”的路,而是毅然脱离了文艺出版社,选择了自我放逐。
方:我从小就有一个不安分的灵魂!绘画上不满现状,不愿落窠,偏爱自说自话,我行我素,善于创新,有感而发。生活中也是追逐真情,厌恶虚假。
杨:方昉作为在动荡时期涌现出来的不可思议的“野兽派”画家,彼时已是名声不小,但他突然带着“红颜知己”,飞到了大西洋深造而留学美利坚。如今,他的“红颜知己”还在美国,而他疫情期间只身来到上海松江,在工作室里孤独埋头创作。我不知他现在的心情是否有布尔加科夫当年的创作思绪……。
方:确实我大学毕业在上海文艺出版社有个绰号叫“野兽派”,画风很野放肆。我与领导讲,我不要奖金,但要自由,我做应干的,其余甭管我了。83年参与"实验画展",又称"十人画展",是上海滩最早先锋派画展,是85新潮的前奏,也是我画表现主义画风的起端。
杨:上海的现代美术运动是领先的,这是中国美术史上不可抹去的。八十年代掀起美术创作的高潮,盛况空前。记得当年1983年的拾人画展《实验画展》是轰动了沪上。
方:当时实验画展是1983年9月7日在复旦大学举办。“打开窗户让自由的空气进来吧!”是我们的口号,激动人心,因某种原因仅开幕一天便闭馆了。但影响深远。二年前“上海当代艺术回顾展”专题做了介绍。我当时的作品有意无意中画了新表现主义风格。线条紊乱的,野性的本能的画面,想把个人情感,心理活动通过挣扎的线条与忧郁的色彩来表述内心的世界。不和谐为了和谐,因而这组系列画叫《和谐曲》。
杨:方昉属于表现主义画家。八十年代表现主义,新表现主义暧风吹到了太平洋彼岸,许多大城市绘画界,打破沉默,倡导变革,表现自我呼声很強。当时画家中受萨特、海德格尔等存在主义哲学影响较大。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首次提出存在主义概念,人有自我选择的自由。艺术界中萨特的存在主义与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都有相互渗透。存在主义是西方美学思潮之一。20世纪30年代在德国兴起,后传入法国,并获得发展,疫情封控期间,我又重阅加缪的小说《鼠疫》、《局外人》,感触深刻,人通过自由选择来造就自己的本质,存在先于本质。人只有在畏惧、焦虑、死亡状态中才能真正领悟到自己的存在,要摆脱这种困境必须不畏惧死亡,或者借助宗教和上帝的力量来抗拒畏惧。存在主义美学是存在主义哲学在美学上的应用。
方:我是感染者之一,非常入迷。一个人的思维方式决定了他的艺术。我去美国后,美国是多元思维的国家,因而产生了多元化的艺术形式。我的绘画创作尽管题材不同,但风格基本上都为表现主义。油画“老城厢”系列,“马语者”系列,色粉笔画《度厄》系列,以及意象水墨画系列都有一个共同点是表现主义风格,那怕是传统的中国水墨也如此。1901年法国画家埃尔韦最早为区别于印象派而用表现主义称呼,但真正兴起是德国。在章法,技巧,线条,色彩上大胆突破。后来发展到音乐、电影、诗歌、小说、戏剧等广泛领域。
杨:是的,奥地利小说家卡夫卡便是典型的表现主义。他大胆的创作出人可以变成巨大的甲壳虫,着重表现内心情感,忽视对对象的摹写,往往对现实特象扭曲,抽象化,甚至恐惧的情感。画面有怪异,梦幻与现实交叉。但深深地揭示出人的内心灵魂。
方:新表现主义产生于廿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从德国开始,随即传遍全球。热衷于情感突发的即兴处理,追求粗狂的原始主义美学风,强力表现自身的绘画语言,这是当代艺术中最重要的板块。
杨:最近几年新表现主义画在拍卖行持续高涨。拍卖会上四分之一以上都是此流派作品。如巴塞利兹、基弗。这不是偶然现象,是人们审美情趣的转换,早期的文学作品,如巴尔扎克《人间喜剧》,作家是从外部环境细节描述人物形象,久而久之突然发现《追忆似水年华》,普鲁斯特可以从人的心理状态及时间的永恒,阐述人物形象更为深刻,新表现主义绘画作品,有魔幻现实交织在一起同时展示在画面中,这个视觉心理的冲击力是很震撼人心的,是符合现代人的审美需求的。
方:我认为人类生命的内容是艺术+爱构成的。艺术加爱使人永远有燃烧的激情。就此而言,表现主义更胜一筹。这能让观者对作品有更强的感受、共呜、反思、联想。我觉得绘画作品不一定要理解,更重要是一种心理的冲击。
杨:不同人会对绘画有不同解答,不同时代的人都可用不同艺术形式来表现自我情感与观念。同时也展现自己对审美的理解与解读,甚至创造一种新的审美形式。方昉的个性注定不会喜欢写实主义,而摹仿逼真,黑格尔在《美学》书中早就反对摹仿逼真的所谓艺术,希腊四世纪大画家画的葡萄,真的有活的鸽子来啄食这些画的葡萄,毕特涅德国昆虫学家的猴子把洛色尔画的逼真的甲壳虫咬成碎片,猴子的主人看到他珍藏书籍遭到破坏,足以证明插图的精工。这种连鸽子猴子也受骗上当的艺术品不值得赞赏,而那些只会把这样庸俗的效果捧为艺术最高成就,认为这样就可以抬高艺术的人都理应受到谴责,摹仿夜莺歌声完全逼真,这种歌声显得讨厌,这仅是自然的摹仿又不是艺术品,黑格尔举了这些例子,最后结论表明,靠单纯的摹仿,艺术总不能和自然竞争,它和自然竞争,等于象一只小虫爬着去追大象。
方:用啥形式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对生活充满了情感,从一个自我特殊的心灵窗户,把持自我的审美意识,通过绘画语言既发泄,也平衡自我情感。向大众传播非常私人化的感觉。尚没有艺术我们的人类历史与人类文明是一片苍白。就此而言,艺术应是人类的终极需要。
杨:是啊,法国学者保罗·拉克鲁瓦名言:在一个时代能留给后世的所有事物中,只有艺术品才是最鲜活的代言人,一个时代的艺术,让这个时代复活,并向我们展示这个时代。我近日在读巴尔扎克小说《高老头》《欧也妮·葛朗台》及普鲁斯特的小说《追忆似水年华》,你说巴尔扎克《人间喜剧》伟大吗?不伟大罗丹干嘛为他雕塑?但读了《追忆似水年华》和巴尔扎克作品一比,啊!真的是普鲁斯特更伟大,他用时间反复述说心灵的世界,他没有曲折的故事情节,却反复写贡布雷的婆婆妈妈的语言心理描写,时间倒流,唯一时间不要你钱,是上帝赐予,有时我们会发现当下发生的事情,好像几年前仿佛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人最大的缺陷就是会忘记过去,等牙周炎好了,照样会忘了牙疼的日子。难怪福克纳《喧哗与骚动》,他也追求不同的年月会发生同类的人和事,讲了杰弗生镇上的康普生家的故事,意识流艺术表现人类的终极需要……方昉在绘画上挪用了意识流艺术,听说最近几年你一直在画水墨画,市美协副主席张培成在你画展序言中讲:我喜欢他那一类画,似山水又并不见山峦丘壑,似丛林却未识林木丛草。朦胧恍惚间,墨团水渍,层层叠叠,气象万千,有形无形,有韵无相。
方:张老师判断很准一一一意象水墨。实际上我最早是学中国画的,后才学油画。最近十年又重拾水墨。我是意象水墨画的实验者。我沉浸在中国传统画中的不拟之似,若即若离的感觉之中,这很有禅宗之道,我在淋漓的墨痕之中寻找禅宗的空灵,虚拟,参悟。我94年受发小的成先生之邀赴香港第一次展出意象水墨画,当时这一系列画题《解域》。这题目来自于法国后现代主义哲学家德勒兹的思维概念:解辖域化。展览深受香港好评并收藏。
杨:侬作品看得出把自己生命的体验与内心情感渗透到水墨画中。有强烈的自我绘画语言。意象水墨画中运用了西画技法中表现主义的理念与技巧。从这一点上看,中国画家内心的文化基因是一脉相承的,可贵的,这是中国文化献给世界文化博大精深的文化之礼。
方:我欣赏著名艺术评论家作家吴亮先生为我画撰文讲:把一种别人无法看见,艺术家却刻骨铭心的记忆变成可见,不是再现它,也不是表现它,而且在梦幻般的召唤它。
杨:无论是绘画艺术还是文学艺术,虽然不是生活的必需品,但人类是不可能离开艺术的,既是当年只有八只样板戏的年代,当年的物质匮乏,许多人还如饥似渴读世界名著,看世界名画,就是在那极左的年代文艺作品里,其中的《白毛女》扎红头绳,这二尺红头绳也是杨白劳和喜儿追求艺术美的象征,新石器时代仰韶遗迹的纹彩陶盆,达芬奇的《蒙娜丽莎》米开朗基罗的壁画,托翁的《战争与和平》罗贯中的《三国演义》的艺术魅力,已经远远超过史书的影响力,人类的精神世界离不开艺术……
艺术终究还是人类的需求一一也是人类的永恒需要。
( 2022年10月20-23日晓炎视力模糊写于小言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