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郎 •别友》

贺新郎·别友

作者:毛泽东

挥手从兹去,

更那堪凄然相向,

苦情重诉。

眼角眉梢都似恨,

热泪欲零还住。

知误会前番书语。

过眼滔滔云共雾,

算人间知己吾和汝。

人有病,

天知否?

今朝霜重东门路,

照横塘半天残月,

凄清如许。

汽笛一声肠已断,

从此天涯孤旅。

凭割断愁丝恨缕。

要似昆仑崩绝壁,

又恰象台风扫寰宇。

重比翼,

和云翥。

这首词作于1923年12月间,主写夫妻别情的。 1920年冬,杨开慧与毛泽东在长沙结婚。是年春夏间,毛泽东外出考察,曾写《虞美人•枕上》,反映新婚乍别愁绪。是年7月,中国共产党诞生,中共湘区委建立,毛泽东任书记。杨开慧亦于此时人党,在湘区委协助工作。1922年10月生长子岸英。1923年4月,毛泽东调中央工作,告别长沙,赴上海。6月,毛泽东去广州参加中国共产觉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当选为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中央局委员、中央局秘书,,大会决定同国民党合作,建立革命统一战线。会后回上海,9月,经武汉返长沙;11月,杨开慧生次子岸青。妻子刚刚生产不久,毛泽东奉中央通知,由长沙到上海,再转广州,准备参加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此词当即作于这次离开长沙的时候,是写给夫人杨开慧的一首革命激情与儿女柔情有机结合的真挚的革命爱情诗。抒写离别,歌咏爱情,在毛泽东诗词中,此词和《虞美人•枕上»是仅见的两首。想象诗人毛泽东于青年时期,此类题咏,当还有不少,或得续有发现;即仅就这传阅的两首来看,也足以使我们想见,诗人是多么珍重他的初恋,多么挚爱他的伴侣!只由时代召唤,历史使命,生活奔波,迄无宁日,虽新婚而不得厮守,总是会少而别多。若此,就尤其足以说明,共产党人决然不是像一般论客所指的铁石心肠,他们尽如常人,也有悲欢离合,也有哀怨愁苦,也有凄清感份。因为他们也同样具有生命意识,渴望在这有限的生命中,多一些圆满,少一些缺憾;每逢生高死别,自亦悲莫悲兮!不过,他们的生命意识更真挚,更灼热,更纯粹,且得将之升华到宇宙人生境界,结晶于改天换目的伟大事业中去,而不会为凄婆惨慘戚戚所陷溺。就以这首《贺新郎.别友》而论,终以其属于现代诗词,且为投身革命征程所作,纵然写的是离别,也不见南浦、阳关等类词藥,而是现实主义地把时空隐限在一个冬晨的车站上。

开篇便说:“挥手从兹去”,唐李白《送友人》:“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宋张孝祥《水调歌头•金山观月》:“挥手从此去,翳凤更骖鸾。”这里把“自兹”从此”,改写作“从兹”。江淹《别赋》“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离别原本是令人痛苦的事情。“更那堪”,又怎么经得起爱人满脸凄然、苦苦倾诉?柳永《雨霖铃•寒蝉凄切》云,人生自古伤离别,更哪堪冷落清秋节。与柳永的离别相比,诗人除了面对儿女情长,更有襁褓中的两个孩子。李清照《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而此刻的诗人,“眼角眉梢都似恨,热泪欲零还住”。悲伤的情绪还是隐忍下去了。“知误会前番书语”,之前信中的话引起了你的误会,那不过是过眼云烟瞬息消散。这世上称得上知己的人就是你和我呀。“人有病,天知否?” 不仅把不忍离别炙热的情感推向高峰,而且暗喻对当时生活在水深火热劳苦大众疾苦关注。“ 天知否?”敢问苍天你知道吗?作者如伟大诗人屈原《离骚》、《天问》一样,向浩渺的苍穹发出警世的慨叹!表达了忧国忧民之情。故而他义无反顾地要远离恩爱的妻子,以大无畏的精神,投入砸碎旧世界,建立新天地的革命洪流中。以设问句结束上阕,不但干净利落,而且增强了词的感染力。过片下阕,开头三句写离人上路时的所见所感,缘情布景,融情入景。这是一个寒冻肃杀的冬晨,浓霜满地,残月在天,水塘倒映一钩月影。“常恐寒节至,凝气结为霜”(晋傅玄《杂诗》)。以霜景融悲衬悲,在中国古典诗歌作品中几乎触目可见。像“正月繁霜,我心忧伤”(《诗经·小雅·正月》)、“夜郎迁客带霜寒”(唐李白《江夏赠韦南陵冰》)一类诗句,都着意渲染出冷落萧瑟的氛围,以烘托人物孤寂凄苦的心境。“今朝霜重东门路”,东门路是离别路,踏霜人是断肠人,情与景合。“横塘”但映“半天残月”,残月不是团圆之象,月残人分,此情此景,自然又让人想到《雨霖铃》词中纯用白描的“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意境。柳词是虚拟别后情景,而这里的“照横塘半天残月”则是实景,把主人公在特定时间和空间的凄婉忧伤之情,更加深切、形象地抒发出来。“凄清如许”的万端感慨,为下面痛陈别情的“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作了铺垫。触景凄切,悲绪又添几重,更蓦地传来凄厉惊心的汽笛声,火车启动,能不令人悲肠寸断、悲恸欲绝?劳燕分飞,音容远隔,天涯孤旅,两地相思,悲难消,恨未了。这愁丝恨缕岂能割断?但又必须忍痛割断。因为革命的形势与任务,要求革命者为事业作出必要的个人牺牲。“凭割断”一句,以理智克制感情,似夔门束逼江水,为结尾四句的大江出峡般的豪情奔涌蓄势。“要似昆仑崩绝壁,又恰像台风扫寰宇。”作者以生动形象的比喻展示所预想的未来的革命风暴的猛烈壮阔,笔力千钧,气势磅礴。这两句因情设景,显示了抒情主人公从悲戚中挣脱出来的强大精神力量和彻底砸烂旧世界的宏大理想抱负,成为全篇格调由沉郁转向高昂的关键,同时也为词的结尾提供了辽阔高浑的背景。作者热切地期待着在将来的斗争中与志同道合的伴侣重新相会,双双展翅,翱翔云天。“重比翼,和云翥”两句,写出了忠贞的爱情,也写出了豪迈的激情;有美好的憧憬,也有庄严的盟誓;是衷肠的倾诉,也是热忱的激励;既有气势,又见性情,笔饱墨酣,刚柔相济,闪耀着革命乐观主义的熠熠光辉,使作品的主题和意境得到了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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