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桃花

 唐桃花

八字中巳酉丑组合,命主人自坐桃花,是多男人之象,婚姻不顺,多为个人命数所定。

老唐家的绣楼上住着一个名叫桃花的女儿,如同多数大家闺秀一般,她从未下过楼,吃喝拉撒全在楼上,那年月这是生活富裕的象征。

桃花的家里是最不缺吃的,顿顿有肉有菜,有米有面,合理膳食,她那身子也是娇惯柔弱的。

老唐家尽自己所能宠溺着这个女儿,该上学的年纪,她不想念,就不念了,她要做什么都随她,女孩吗,总要富养着,反正家里家大业大,也不怕她挥霍。

长到十五岁的时候,桃花第一次下了绣楼,走上了程家接亲的花轿,载着沉甸甸的嫁妆浩浩荡荡而去。他们门当户对,程家也是财大气粗,家中千亩良田,还有数不尽的产业。

可惜,好景不长。

老唐家和程家都沾上了洋烟,别名鸦片。

整整庇佑了几代人的产业,全在他们这一代败光了。

桃花没来得及适应这一切就被程家人带着到处流浪,讨得一口饭吃。

那是日本鬼子横行的年月,桃花的男人因为识的字,秘密加入了地下党组织,开始了不见天日的活动,白天下矿,晚上忙碌,日子渐渐充实,他们也不再流浪,在这个地方定居下来。

桃花细细咀嚼着嘴里的玉米面,粗糙干巴得让她难以下咽,她只能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吞咽。她不想吃这个,可她有了孩子,她要喂养孩子了。

桃花已经不是个少女了,她有了新的名号,其实也不算新的,她成了新的老唐家。

往后的日子里别人再也没叫过桃花,她只有一个名字,就是,老唐家。

解放以后,老唐家的日子好起来,总算平稳起来,那年月衡量日子好坏的标准就是终于有了一口吃的。

老唐家快要30岁的时候,男人因为吸了过多的煤尘,得了肺痨,很快就去世,家里的口粮也断了个干净。

饥饿是什么感觉?

那是种腹中空荡荡的要出血的感觉,吸口凉气都觉得前胸贴后背的感觉。

没有经历过的人也是难懂的。

到饭点的时候,老唐家怀里揣着个碗出门,火炉上滚烫的白水滋滋的冒烟,像极了空荡的胃袋子渴求着食物的供养。

转了一圈,老唐家揣着空空的碗回来,轻哼了一声,那也只是鼻孔冒出的微弱的气息,叹气也成了一种奢求,她还在拼命稳住即将饿晕的身子。

多少年了,她的身子骨还是那么柔弱,像是刻在骨子里,怎么也健壮不起来。

伸出不停哆嗦的手,把那滚烫的锅端下火炉,这个简单的动作耗费了她全身的力气,她不停地吞咽着嘴里的分泌物,连口水都是奢求的。

她呆坐着,休息了片刻,嘴里的分泌物全部滑入她的胃肠,仿佛得到暂时温饱的安慰,沸腾的开水也熨帖平整,不再有任何跳动。

老唐家再次揣着碗,出了门。

能借遍的人都借了,谁家也是吃不饱的,况且她还有四个让人生畏的儿子。

又转了一圈,老唐家揣着空空的碗回了家,没有办法,只能再次把锅端到火炉上,再次等着那滚烫的白水冒着白烟,源源不断飘散,充盈着黑旧的窑洞,充盈着她饿得要出血的胃袋子,充盈着儿子们干煸的小身板。

水开了,老唐家围着烟气踱了两步,又出门了。

她没有多余的气力拿出那个借了无数遍粮食的破碗,她也无法再张口厚着脸皮去求借了无数遍粮食的邻居们。

老唐家,又去借粮了?

她婶子,求求你了,我实在是张不开口了,锅里的水也快熬干了,我,哎呀……

你起来吧,我这有点玉米面,你将就点!

说话的是同住一个院的老翟家,她实在是看不下去老唐家转了一圈又一圈,索性挤挤家里的粮食匀给她点,可怜啊!

老唐家在锅里的水熬得剩底的时候,总算借到一碗玉米面,解决了这顿饭,可下顿饭,上哪找去呢?她出神地望着排排坐的儿子们,身子软得像一团棉花,轻飘飘的,就连眼泪都飘起来浮在空中,怎么也落不到地上。

老唐家又出门了,带着她的四个儿子。

这一次,她和他们站在老翟家的门口。

大儿子和二儿子木然得望着老翟家碗里的饭,悄无声息,三儿子和小儿子拉着老唐家的衣袖不停哭泣,仿佛只有哭着才能填满肚子里的饥饿感。

老翟家没有办法,总不能眼看着他们饿死,只能往自家锅里多添水,干饭变成稀饭,大伙都有的吃,凑合着过下去。

日子久了,老翟家吃不消了,总不能眼看着老唐家过乞讨的生活。

老唐家,往家里找个男人吧?找个家里有吃的男人吧?

行!她婶子,你帮我找找吧!

老唐家三十好几的时候找了个男人,是个老光棍,名字叫李老三,四十好几从未娶过媳妇。

李老三当上门女婿的那一天,把家里自己贮藏的余粮全拉到了老唐家的屋里,金灿灿的玉米摊了一地,清脆得咚咚声震得她胸口直发麻,那是命啊,她保住了自己个和儿子们的命啊!

儿子们彻夜不睡觉,躺在玉米堆上,滚来滚去,不时啃两口硬邦邦的玉米粒,发出很脆的声响。

地上一片金灿灿被灰土掩盖的时节,已听不见儿子们口中咀嚼得脆生生的动静,李老三病逝了。

老唐家又一次成了寡妇,家里的口粮紧跟着又断了,她和李老三也只生活了一年。

她婶子,你再帮我想想办法吧!你看我那半大不小的儿子们啊!

老翟家重新找人,多方打听,再次寻得一个老光棍。

老唐家在三十岁末尾的时候又找了个男人,还是个老光棍,名字不详,只知道背上有个大大的疙瘩,是个驼背的罗锅,大家都叫他“锅锅”。

锅锅独自一人生在深山,长在深山,无牵无挂。

这次还是上门女婿,锅锅用长长的马车赶来了整整两千斤的粮食,自己又肯卖力,吃苦,那五年老唐家终于不再挨饿,家里还有了余粮,她又一次用自己交换了一口吃的。

第六年的时候,锅锅病了,久治不愈,终于去世。

老唐家又坐到老翟家的门口,长吁短叹,说起自己的八字,命坐桃花,别人让她改名,她从没当回事,命里注定一嫁再嫁,漂泊无根。

叹气归叹气,日子总要过下去。

老唐家四十多岁的时候,不收上门女婿,把自己嫁出去了。她的嫂子亲自给她说了门亲,嫂子说改不了桃花这个名字,就改改住得院子,嫁到别家去吧!

不出意外,嫁的人还是个老光棍,几近六十岁的年纪。

家里条件不好,老唐家只能让大儿子十七八就做了别人的上门女婿,接着老二也是上门女婿,老三托着亲戚的关系,学了门赤脚医生的手艺,总算娶了门媳妇,小儿子也在老光棍的帮助下娶了媳妇。

老唐家已经老了,很老了,她的日子终于稳定下来,她每天做得第一件事就是去仓库看金灿灿的玉米堆,眼睛直直地看着,眨也不眨,她的牙快掉光了,再也嚼不动那脆生生的玉米粒,只能不停吞咽着嘴里的口水。

现在,连口水也多了起来,怎么咽也咽不完。

老唐家是在夜深人静的夜晚去世的,这之前老光棍病逝,她又回到了老地方,老院子,儿子们都走了,徒留她一人。

院里的人都说老唐家是饿死的,一辈子为了儿子们一口吃的一嫁再嫁,到头来还是死在“饿”字上

桃花啊,桃花!你这命啊!

老翟家拄着拐杖一遍一遍叫着老唐家的闺名,她记起了,桃花曾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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