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钳制的一生

撇开各种奇闻异事，文学艺术作品而看，在我二十多年的光景里，我想我碰到最苦的人或许是一个离我最近，和我最亲的人——我的奶奶。

小时候，奶奶是几乎女强人一样的存在，除了老一辈农民所拥有的勤劳俭朴，奶奶更是在村子里活动在各种场合但又扮演好传统妇女较为内敛持家的角色。小时候爷爷奶奶带大，爷爷是白脸，奶奶是黑脸所以再强大给我的印象就是野蛮生长！我记得我小时候太吵和奶奶干架，是直接被奶奶一只手拎起来离地20cm的，她就是一个没文化连钟表都不会看的傻女人，三轮车都不会骑的笨女人，还有非常贪吃。而且最讨厌的是，她还会为了迎合我妈和我爸，刚还夸我就听到我妈我爸骂我根本没搞清楚情况就会倒戈和他们一起骂我，所以在某种程度上这还是一个恶女人！

但不得不否认，奶奶在家里最累最辛苦，待我好也是真的，强烈秉持有任何好吃的都她三我七的原则分配，我一感冒生病我亲爹都是爱管不管，奶奶会各种着急准备各种土方。不得不承认，虽然因为奶奶生活习惯以及卫生意识太差导致我妈坚决要求分厨房下，我吃了十几年我爸煮的菜还是觉得奶奶烧的饭菜在口味上胜过好几筹。

直到高中之后，我野性生长的奶奶开始走下坡路了。这段下坡路仿佛如阎王殿前一生的上映,就好像前60年的野性是一股债，在这十几年的老年光景里面要全部硬生生的还。而还债的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2008年左右开始胯骨疼痛，2010年诊断为股骨头坏死，进行股骨头更换手术，2011年肾脏发现巨型结石，医生颇为震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石头，至今仍有一块石头卡在里面取不出来。2011年-至今，肾脏和股骨头相继反复发病，如今呢，用我爸爸妈妈刚刚的话来形容每次回家仿佛看到的是一个鬼。。。有时候脸肿的跟注了水一样，有时候又一下子瘦的颧骨上只耷拉着干枯的皮，面色憔悴，头发乱乱的，房间里散发着潮湿发霉+粪便+食物等等多种味道。前段时间再发病，被查出来肾脏已经坏死了一个，据听闻医生说要摘掉，但是没再听闻更多的信息比如不摘会怎样，摘了又会有怎样的影响。入院13天，为什么结果如此模糊，就拜我懦弱的老爸所赐，一听又要动手术还要摘肾下意识的拒绝，据说（因为我不在现场）是发疯一样的拒绝没几天就接我奶奶出院了。回来后奶奶一直卧病在床，每次看到我走过都要告诉我们很疼很疼，手抖的超级厉害，声音发飘，站不起来。。。讲真除了怜惜还有厌烦，因为在过去七年里面听到的最多就是“疼”，几乎只要奶奶不说到身体不舒服都会比较愉快轻松的相处。我爸其实也有很多无奈，这几年他过来也不容易，每天回家还看到怎么都治不好的奶奶，心里当然烦恼的要死。但是这里只说奶奶的苦，就不说爸爸了。 

我奶奶从出生就已经开始遭受不幸了，那种不幸是你有再强大的能力也不能对抗的命运之轮，奶奶所受的苦不是人为可以改变的。

襁褓里因家庭困难被生父生母遗弃，后被没有生养的阿太收养。5岁时，阿太再收养了一个男孩，是我的爷爷。所以爷爷奶奶的婚姻有青梅竹马的色彩但是这会不会又是另一个包办婚姻呢，就不得而知了，至少在之后的婚姻里面虽然爷爷奶奶处于分不开的处境，但是明显女人从属于男人是事实。第一胎生了大女儿，生病早夭，奶奶每年都会给大女儿忌日烧纸钱，到现在回想起来还会哭；第二胎生了二女儿，我现在的姑姑；第三胎生了儿子，我的爸爸，剖腹产，无麻药，双刀，这对一个女人带来多大的痛苦啊！

平时在几位长辈的交谈中，也可以发现奶奶在后来也因为为人太忠厚老实经常被隔壁几个阿婆欺负。我以前不懂事以为大家都很和蔼，后来我目睹了几次隔壁阿婆偷了我们家东西还骂我奶奶破鞋，我奶奶骂不过只能在那边哭。现在回想起来，那么一街的女人，只有一位早年丧父的寡妇、一位小店老板娘、一位退休教师和我奶奶比较有交往，其余的在我奶奶生病的时候真的没见来慰问下的。

现在如果不幸，可能是要人生的尽头了吧，为什么奶奶很疼很疼，爸爸不愿意带她去医院呢，虽然我也知道年纪这么大身体还这么差根本没办法动手术，但是现在这样像鬼一样的活着，我们都很痛苦啊。奶奶不仅是身体的痛苦，虽然我们家还是照顾着，但是一切都好表面的。每次看到因为太烦不经发火，这火除了埋怨奶奶这老太不争气的身体，还有就是“自己能怎么办呢”。奶奶也知道大家都没办法，最后就只差那句最难听的话“只能等死了”。

我这几天一直在问自己如果我老了怎么办，不要我不想老了变成这样，但谁又想呢，看奶奶的一生所受的痛苦大多都是别人带来的，是生父生母、是儿子、是丈夫、是同一街的人，甚至是我带来的，生活当中的自己可以做什么呢？每次动完手术，奶奶都抱着最大的期望以为自己所受的苦应该到此结束了吧，奶奶以前会抱着我说“奶奶现在对你好，以后你会照顾奶奶的啊”、跟着儿子搬进新家、可以换一口好牙继续吃吃喝喝，到现在只求不疼能站起来每天照顾老头子就好啊。然而呢一次次这么简单的愿望落空只是换一个病，继续复发，一次比一次危及生命。掉到了漫无边际的苦难长河里面，想要挣扎，但是一点力气都用不上。最可怕的，是自己在失望时，自己最亲的人却是伤口上撒盐，也会发火，仿佛是你刚爬到了岸边，还会被亲人踹到急流中一去不复返。 

人生之苦，人性之恶，奶奶好像都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