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的长篇小说中,多是九假一真。就是主角和故事是假,重要串联人物是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所以当小说看尚佳,当历史来研究,就不免南辕北辙了。
射雕三部曲中,最具盛名的派别,莫过全真教。先是王重阳,后有周伯通,皆是公认的天下武功第一,再后来的小一辈中,两大主角郭靖杨过,皆从全真派受益匪浅。而全真派在历史上确有,时至今日,都还是道教的两大主流之一。
全真兴起于重阳祖师这个是正史。相传重阳祖师先得钟吕二仙点化,见东方七朵金莲;后遇刘海蟾指点,留下一偈子:活死人墓,藏有仙真。邱刘潭中,骏马得乘。后来重阳祖师在终南山活死人墓(今陕西周至县南时村)闭关潜修两年,终成大道。一路传教到山东,先后收下弟子七人,道家称之为金莲盛会,这七大弟子也就是我们说的全真七子。
首徒马钰本是金国地方官员,富甲一方,人称马半城。他和妻子孙富春俱受王重阳度化,散尽家财,追随祖师修道。重阳仙去后,曾守墓苦修三年,又七年后证道,始为全真教第二代掌教真人。因纪念先世恩德,示意其门下弟子他们为遇仙派。
孙富春出家后,因身为是女弟子,更经受住了重阳祖师数次考验,始终道心如一,故被祖师赐名不二。在得到祖师传授天符云篆秘诀后,于洛阳修道六年有成,创立坤道清净派,世人称之孙仙姑。也就是说,现在的全真女道士,多奉其为祖师。
长真子谭处端自幼带疾,体弱多病。闻重阳祖师至,扶仗求道坚守不退,后得重阳收入门墙亲传。旦夕病去,后与刘处玄修道于马钰处,悟出忠孝仁慈胜出家,广开道门,使得全真一派迅速在北方得以流传。后来创全真南无派。
随山派创始人刘处玄,事母至孝。母亡后,才二十一岁的他偶见重阳祖师仙法神通,顿悟向道。适逢丘处机也初入重阳门下,正好印证了刘海蟾那句偈子:邱刘潭中,骏马得乘。马谭刘丘被人称作重阳门下四大弟子,孙不二虽得祖师亲授,因乾坤有别,另在他处修行,故不在其列。后来如王处一和郝大通,与重阳祖师名为师徒,实则两人多师从祖师座下四大弟子。盖马钰入门最早,纵是谭刘丘,也多从其学道。这里要提一下的是,谭刘二人学道期间,往来洛阳的花街柳巷数载以证道心,令吾辈深羡之。
大名鼎鼎的丘处机,不说大家也知道。这里单讲下以他为祖师的龙门派,龙门派其实是随丘处机前往西域传道的弟子赵道坚所创,其时丘处机尚在尘世。而赵道坚其人,先师从于马钰,后由马钰亲命往丘处机处学道。于全真三代弟子中最先证得道果,甚至早于丘处机,更遑论尹志平。
王处一号玉阳子。入全真时,重阳祖师已将证道果,实则是记名弟子,一身道法皆来自马钰。小说中的铁脚独立危崖,是史实。九夏迎阳立,三冬抱雪眠。是他隐居苦修时的真实写照。全真派重阳祖师崇尚释道儒三教合一的理念,以身证道。其弟子中马钰得其道,谭处端得其儒,王处一得其释。与小乘佛教的苦行僧修行法门相类的全真嵛山派,就是由王处一所创。
最后来简单介绍下郝大通。相比小说中,现实世界里的郝大通幼有仙缘,曾夜梦神人传授周易。晓阴阳,善知识,与祖师初始就有君不回头我回头的掌故。郝大通以禅宗和儒家理法证道,在修道过程中,曾冷眼看世态炎凉,人情泠暖,纵河水泛滥,砖石盖顶也不置一言,如此六年而得道,世人皆称之不语先生。如果以重阳祖师的道统来论,实则是以郝大通所得最全,他也开创了华山一派。金庸小说中华山派人才辈出,大约是为了补偿在射雕三部曲中贬低了郝大通和华山派。
说完七子生平。我们回到小说中论一下他们七人的武功。
全真七子武功向以丘处机最高,王处一次之,连他们的师叔周伯通也持此论。但从旁白和郭靖看来,应该属马钰最是高深莫测。毕竟连曾袖拂黄药师的丘处机都不能让黄老邪心有所动,唯独称道与之对了一掌的马钰曰:不愧重阳首徒。
黄药师一生少有服气他人。什么西毒北丐,南帝北侠,更别说称为小友的杨过和金轮法王。令他服气的只有王重阳和周伯通这对师兄弟。书中没有描写射雕一论时他们的打斗场面,但除北丐以降龙十八掌未成为由略不服气外,其他三绝各自心服王重阳。北丐不服又如何,后来练成降龙,更有九阴加持,也只是堪堪敌得住另外三绝。一身艺业渐被周伯通推崇为重阳第二的郭靖甩在身后。换言之,参考郭靖和周伯通的武功,是衡量王重阳武功高低的重要标尺。周伯通一生痴迷武学,在大成之后犹自感叹未到王重阳当年境界,假使重阳不死,会到什么境界终不可知。
黄药师和马钰一个照面下来,马钰这么数步一退。和王重阳交过手的黄药师顿时了然,马钰深得重阳的内功心法。以退为进,是道家至理,这个道理,丘处机不懂,洪七公和周伯通也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重阳以下,明白的只有马钰和郭靖,后来来郭靖初对金轮,也是这么一退,化尽龙象之力,势成不败。黄药师是什么人?三部曲中第一聪明人。几个回合就看出七子武功高低,实以马钰为最。
马钰心性冲和,淡泊无争,夫无争者,故不败。马钰一向隐修不出,世人自然见不到他的武功,反观丘处机和王处一,混迹江湖,闯得了偌大名声。另外,从马钰只传郭靖内功心法和轻功,而丘处机对杨康倾囊相授,郭杨二人初次交手就可看出,郭的底子远胜杨过。别说郭靖另有七怪教导,看看杨康在丘处机以外,更有梅超风悉心教导,其余彭连虎沙通天之流也时有指点。
同样的全真内功加持,马钰教导下的郭靖一遇风云即化龙而去,修习降龙十八掌信手拈来,而杨康尹志平皆碌碌无为矣。有人说,郭靖占了降龙十八掌的便宜。单说降龙十八掌,洪七公在一论之时,尚有三掌没有练成。郭靖以后,耶律齐只习得十四掌,史火龙十二掌,皆因内力不够无法练全。如果洪七公不以门户之见,传马钰降龙十八掌,马钰是大概率能够学全的。换言之,马丘同是全真内功心法,不排除马钰学的更多,甚至可能接触到了道家不传之秘先天功。
丘处机的武功也是挺高的。马钰、郭靖这两个不可能与之动手的人之外,王重阳是其恩师且已死,周伯通是其师叔。真正的对手只有东邪西毒南帝北丐和裘千仞远在其上,但想秒杀他,却是不能。四绝二代传人中,学过九阴真经的陈玄风早死,梅超风已瞎,试问又还有谁是他的对手。至少在射雕中,黄蓉是不及丘处机的,瑛姑也不例外。
全真七子有师传的天罡北斗阵护法。如果七子同在,又没有外人介入,以七敌一围杀一个五绝级别的高手,应该只是时间问题。当然,这不能算上王重阳和郭靖,这两人一个是北斗阵的创始者,一个是北斗阵的集大成者。两人之外,就连同是全真门人的周伯通身陷阵中,也讨不到好去。可惜谭处端一死,此阵再无威力,不过就算如此,也比空有名头的武当七截阵强了许多。
在很多人眼里,武当七截阵比天罡北斗阵厉害,武当七子也比全真七子要厉害。这里要说的是,不尽然。首先,天罡北斗阵经过实战检验,曾经困住黄药师,若果不是欧阳锋偷袭谭处端,又或者七子铁心杀死黄药师,那么黄药师也就在射雕中领盒饭了。而武当七截阵,就从来没用过,本来可以试阵的那次机会,以张翠山自杀了事。这么横向一比,全真七子和天罡北斗在围困一个绝顶高手时,被另一个绝顶高手偷袭而破阵,导致折了一子。而武当七侠和武当七截阵,面对一群江湖二流高手的围困,不敢动武,最终以一侠自杀告终。这孰高孰低,就由读者自行解读了。
全真七子给人武功低微的错觉,很大程度来于他们的时代有太多绝顶高手,而且这些绝顶高手又和他们交集太多。东邪西毒裘千仞先后与他们遭遇交手,后来又冒出郭靖杨过和金轮法王,对比之下,显得差了许多。其实,马丘王一直站在一流顶尖的位置上,就连书中较差的郝大通和孙不二,也是一流弱的高手。最强的马钰,若非性格因素,他要是长期混迹武林,未必便比裘千仞弱多少,没准他就站在绝顶高手的边上。
结合史实来看全真七子,还真是一等一的人才,虽在小说中泯然众人矣,实际上无一不是开派宗师。至少,道教史上是这样。
附一
《满庭芳 赠三水县三老先生》元·马钰
志当坚确。性常柔弱。心猿意马牢缚。爱欲尘情俗念,一齐拂却。过去未来事理,莫寻思、更休计度。居物外,守清贫潇洒,莫嫌寂寞。慎勿忧愁衰老,如有病,心中转生欢乐。若是临行好弱,境界休著。常守真常无伴,得灵明、自然辉霍。神光灿,管惺惺洒洒,超升碧落。
附二
《西江月·堪叹光阴迅速》元·谭处端
堪叹光阴迅速,日生思虑忧愁。憨憨甘作逝波流。迷恋气财色酒。日月暗催人老,利名不使心休。争如放下观山头。明月家家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