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还剩下半杯,放在屋前花墙的青砖上。夕阳的余晖穿过盛酒的玻璃杯散射出五彩的光。小江坐在懒人椅上任凭光线冲过来,如万箭穿心。那张红透的脸是光或是酒,没人会在意。
此刻,他只想安静地睡会儿,趁着这个世界还有些温度。
他想起了曾经对希尼说过的话,那天也是在夕阳里。他也如这般庸懒地倚在沙滩上欣赏着希尼一个人跳舞,她的身段很精致,足以让海里的鱼疯狂。他说,如果这世上爱情和死亡只能选择一个,他选择希尼。
希尼似乎并没有听到,她沉浸在自己的妩媚中,她说不是跳给他的,是给大海看的,如果将来她在海边有一处院子,她可以天天跳。
那时夕阳把她剪成了一道多情的风景,让半个天空红了脸。
黑暗,充斥着神秘或是诱惑,他冲着星星喊,如果这辈子辜负了希尼,就让老天给他个万箭穿心。希尼抓了把沙子一点点洒在他的脸上,她说用不着那么浪费,有她这一箭就够了。
那时,他突然感觉很冷,似乎每一粒沙都是一只利箭,让他面目全非,还有千疮百孔的爱情。
小江打了个激灵,睁开眼看到了星星,每一颗都朝着他冷笑。他狠狠地冲着天空吐了一口,然后闭着眼晃了晃头。唾液飞得并不高,掉头直挺挺地砸在他的肚子上。
都说你八块腹肌,让姐们儿看看。希尼边说边扯他的T恤,嬉皮笑脸的。
小江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肚皮,那块肥肉松松垮垮,蹭了一下会不会渗出油来?风有些凉,他扯过毯子搭在肚皮上,恍然中那似希尼的手:太凉了,盖上点吧。他慌张地抓紧了她的手:不走了,好吗?
找不到希尼的那天下起了雨,没有风。雨慢慢地侵润着房子上红色的瓦,清洗了那层淡淡的灰,搭在屋脊的绿叶显得格外翠绿,轻轻地抚着瓦片如你纤细温润的手。窗前的遮阳伞孤零零地在雨中沉默着,小江也沉默着,他只穿了一件单T恤,雨有些凉,眼前早分不清天空和大海,朦胧的雨雾混淆了天地,让人丢了方向。
愤怒是无声的,如平静的海面底下暗流涌动,积蓄着随时掀翻巨轮的海浪,空气安静得让小江每个细胞都膨胀着恐惧。希尼并没有爆发,她拿起了摆在床头柜上的像架,抠出里面的照片。那张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大海的合影,希尼说看到了海才知道爱情微不足道,小江随时可以走,但一定要把大海给她留下。
希尼沿着中线把照片撕成了两半,然后一点一点把小江撕得粉身碎骨,用力抛出了窗外。每一滴雨都击中了它们,无处可逃,摇摇而坠,拍落在廊下的木地板上。
小江什么也没有说,他安静地盯着希尼身上的白裙子,当圣洁与肉体混在一起时就是人间烟花味吧。他默默地走出去,沿着窗前走到了遮阳伞下,脚下是被他践踏的自己。他倚在躺椅上,伸手从边上的桌子上拿过一瓶酒,咽下了无可名状的苦涩。他突然想起了前几天在海滩见到的男人似乎在哪见过,他想起了酒。
酒里闪现着希尼,打扮得花枝招展,不时地扭动着腰肢,她说把这辈子的媚眼都抛给了小江。小江放下手中的单反,姑奶奶,哥这次拍的写真是要参加大赛的,咱能不能高贵点,怎么像来拍三打白骨精的。希尼用指尖轻轻弹了一下眉毛,男人不都喜欢小妖精吗?这正符合你们男人潮杂志的口味嘛。小江一边比划着取景的比例一边不屑地说,小妖精都是让人辗转反侧神魂颠倒的,勾人,你,充其量是个小妖怪。
一顿暴揍是少不了的,只是越打贴得越近,直到脸碰着脸,那一刻他的眼里全是她,整个世界都会燃烧起来。
小江成了几家时尚杂志的摄影师,约片不断。他在他们曾去过的那个小渔村挨着海边小山坡的位置买下了一处小院落,准确地说是租,渔村是办不了房证转籍的,租期五十年,五十年后的事谁会考虑呢?他把那处老房子改造了一翻,卧室正阳,拉开落地窗帘可以看到整个大海那种。希尼说过,她将来的床就是这样子的。天花板用了几块玻璃拼成了天空,按一下摇控可以看到星星照着害羞的脸。
小江喜欢躺在遮阳伞下,大海时而如温柔的床,在天空的笼罩下平静地涌动,整个世界都是蓝色的,激发着无穷的想像,时而暴躁得让风颤抖,被抛向天空的海浪如舞蹈的魔鬼冲着他嘶吼。
希尼说他是个爱着爱情的人。
小江说为她准备了红尘中最美的床。
小江愣了神,扭头看了看床,鹅黄色的床品温暖而宁静,如午后的阳光,星星点点的污渍似乎忘记了它的女主人。床上面玻璃天花板铺满了灰尘,没了天空的颜色。
那天,乌云与海浪斗法,希尼光着脚走向大海,一身白裙在黑色中飘摇,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喊着她的名字,在大海深处,在乌云背后,在整个宇宙。
小江举着杯子的手抖了一下,看到了桌子上的手机屏幕亮了片刻便慢慢回归到幽幂的黑。是短信来或是微信来了消息,小江犹豫了下终是没有理会,喝掉了杯子中的酒,然后用力把杯子扔了出去,玻璃杯撞在红砖墙上迸出无数个晶体,在阳光中穿越四处飞射,如他被粉碎的心。
那些天希尼一直在哭,小江束手无策。一句海鸟落在窗前,用头蹭着玻璃,一只眼死死地盯着小江,理直气壮地偷窥他的世界,他突然想起了林仙儿,那个身材火爆能让男人颠三倒四的平面模特儿。
小江又倒了半杯红酒 。
那些天希尼有些烦燥,会摔东西,会推倒小江精心做好的早餐。
小江什么也没有说,他想起了他带她走的那天。他听到了背后的议论,希尼怎么跟了这么个男人,豺狼女貌啊,总有她后悔的一天。两个人相视一笑,凡人怎么会懂神仙伴侣的世界。当时正值冬月,孤独的枝条随着北风在空中漫无方向地摇晃着,一只乌鸦飞来,嘎嘎地叫了几声落在他们头顶上树丫处,死死地盯着他们走出了校园。
小江回头时看到了肖山正踩着自行车,停在那棵树下和小江的目光过了一招。他头都没抬,扯下帽子扔向了树,乌鸦嘎嘎地打了个圈飞跑了,几片枯叶飘了下来。
爱情不能当饭吃,再纯洁也不行,过于理想化的未来在现实面前破败不堪。小江把能忌掉的全忌了,唯有酒,这是他全部的灵感。
小江说他要去深造,他要成为真正的大师,必须脱胎换骨。直到有一天,希尼抱着几个盒子出现在他面前,他才知梦想有时候就在眼前,那是他渴望已久的单反,全套下来得十来万。
小江一把搂过了希尼,紧紧地压在他的胸口,他莫名其妙地说了声谢谢。
希尼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隔着T恤数着小江的心跳声,她说,只要他开心。
小江翻开了希尼的行李箱,灰尘均匀地沾满了手掌。他不记得这个箱子堆在角落多久,就如他不记得希尼多久没有回来。赛乐特从箱子里掉了出来,打断了小江越扯越远的记忆。他紧紧地握住药瓶想起了希尼曾经说过的话,她说她一直在两个世界奔跑,一个四处黑暗没有方向,让她跑到绝望却停不下来,一个用力地拉着小江直到精疲力竭。
希尼回来时拖着行李箱,她说这辈子哪也不去了,就守着那片海。
那天,他看到了希尼的老板,肖山混的不错。他没有责怪希尼隐瞒,他只是捉住了肖山飘忽不定的眼神中跳出的妖怪。他微笑着和他打招呼,很绅士。
希尼说工作而已,现在总得吃饭吧。
小江笑了,笑得很虚伪,眼神里飘浮着无奈。
希尼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她知道小江答应她的都会应验,包括那处可以躺在床上看海的玻璃屋。她的世界一半是大海,一半是星空,可星空却在黑暗里,无可逃离。
良久,手机一直在希尼的手中沉默着。她看着黑洞洞的屏幕,嘴角挤出一丝冷笑,把手机规矩地摆在礁石上,然后向大海走去。她穿了一身白裙子,在夜色里划出一道光。
小江只想喝酒,此刻似乎只有酒才最懂他,瑟瑟发抖的是个什么鬼,酒里溢着热血,足以打败一切恐惧,直到一切安静下来。
酒杯里还残存着那半杯红酒,一只蚂蚁浮在上面,它死了,或许,它只是醉了,在清冷的月色里。
这不是听来的故事,更不是编的,我尽可能真实地记录而少些雕琢,有一句没一句的,正是我见他回来时的心情吧。
其实爱情很简单,可最终我们都没熬下来。没有谁对谁错,要怪,就怪我们走进了一个错误的时代吧。
人家说你那图片是不是弄错了,不对题呀。我说,噢,那没错。
七公子小刀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