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美食

        奶奶离世14年了,不过我从没忘记过她老人家。我们姐弟仨是她一手拉扯大的,我是老大,弟弟只比我小一岁半多点。自从有了弟弟妹妹,我就跟着奶奶睡了,对我而言,奶奶在世时一直是高于父母的存在,毋庸置疑。奶奶年轻就守寡,帮衬着她二弟一家生活,爸爸也在二舅爷家长大,虽然岁月艰苦,一大家子相依为命,倒也其乐融融。爸爸大学毕业后分配工作,因为是黑五类,发配到了山沟里,我们姐弟仨都在严寒的大兴安岭林区出生,根河是我最早知道的地名。奶奶一直跟着我们生活,偶尔去大爷家或她大弟弟家住些日子,经常还是带着我们,真是辛苦。我们的童年留下了大雁,海拉尔的印象,留下了亲人们的关爱,是多么幸福啊。

        时隔多年,回想往事能平静一些了,也有了快乐。我想说说奶奶做给我们吃的那些美食。啊……那是奶奶留下的财富啊。

        先说说腊八饭吧,好像是泡好的黄米和糯米蒸的,吃法还挺讲究:要用勺子或筷子把腊八饭造个型,蒙古包一样,中间挖个坑,再修修型,坑里放黄油和白糖,凝固的黄油在热腾腾的饭坑里融化,黄油的香味随着热气袅袅发散出来,这时候,用筷子从碗边上夹起一块粘粘的腊八饭,在黄油里沾一下,放到嘴里,味觉和嗅觉就都感受到香甜油润,那真的是物资匮乏的年代里很值得炫耀的美味了。

春饼一般被认为是老北京的美食。奶奶祖上有人当过皇宫侍卫,可能在皇城根住过,语言啊,饮食习惯都留有京味儿的影子。奶奶烙的春饼特薄,我是在奶奶去世好几年以后,仅凭回忆做出了奶奶那样的春饼的,可惜她老人家没看到。奶奶烙春饼是把醒好的面揪成比饺子面稍大的小面团,揉圆擀成小饼,一个个摆放整齐,然后把倒在小碗里的素油抹在小饼上,涂开抹匀,将没油的小饼摞上来,一起擀成薄饼,多余的油会挤出来,所以也不会粘手,直接上平底锅一烙,小火不糊,饼鼓即熟,趁热将两张饼分开放在盆里,盖上湿毛巾保湿,烙完所有的饼后,放在浅碟子上,依次抹酱,放葱丝香菜鸡蛋饼丝,炒好的干豆角丝,土豆丝,茄子丝等等,只要是丝状的水不大的菜,都行。卷春饼是很见家教的,小孩子往往多加菜,包不住,不是不成型就是漏菜,这时候就会被大人说‘’没样‘’,会卷的也会得到赞许。春饼讲究每样菜都少放,充分体现了儒家的中庸之道,只有适度才能卷得好,因为卷一圈后还要搂底儿,把底儿折回来卷进去,不然容易漏。手的拿法也有讲究,小拇指得把春饼尾巴翘起来,这样,菜汤才不容易流出来,弄得哪哪儿都是,吃的时候还要接着碟子。后来我依法炮制,请同学吃过,收到狂赞。

        高三那年,爹妈纷纷出国深造,扔下老小在家,奶奶为了拢住我们,经常变着花样做好吃的,我们仨饥肠辘辘一进屋,不是包子就是饺子、馄饨,奶奶还把她年轻时做过的费工夫的美食搜罗出来做给我们吃。记得做过白菜蒸肉馅,茄盒。冬天时会做猪肉酸菜炖粉条或酸菜蒸饺。她从冰拔凉的酸菜缸里捞出半颗酸菜,一瓣一瓣扒下菜叶,剩下酸菜心就喊我或者弟弟妹妹来吃,我们也把这当成格外的恩赏,凉凉的酸菜心,就是奶奶的爱。然后奶奶把白菜一片一片地铺在菜板上,厚的白菜帮子要用菜刀片成两三层,再切细丝,猪肉也要有肥有瘦,奶奶说酸菜吃油。白天酸菜猪肉片和粉条在锅里噗噗地响着,冒着热气,夜里厨房玻璃上就会冻起窗花,迷人、美丽。有了酸菜炖粉条,冬天也能过得很圆满。

        奶奶是达斡尔族,有吃柳蒿芽的传统。采摘一般是在春天五月份,地头垄上水渠边,有水柳蒿才能长得茂盛,采摘时只掐嫩芽,千万不要连根拔起,为了柳蒿芽的可持续发展。达斡尔族呼朋引伴来到郊外地里,看到柳蒿芽的那一刻,心花是怒发的。据说,这种苦苦的野菜,历史上曾经救过他们祖先的命,几乎被当成图腾,年年吃它,流传至今。采摘后的柳蒿芽在没有冰箱的年代,只能晒干保存,一冬天,没什么新鲜蔬菜可吃的日子里,它就成了美味珍馐。奶奶先泡好红豆芸豆和晒干的柳蒿菜,次日炖好猪骨头或猪排,把豆子,土豆块,切碎的柳蒿芽一起放到锅里煮熟,放盐,葱花,味精,一出锅,气氛就像过节一样。后来,有了冰箱,可以把柳蒿芽炒好攥团冻起来,随时可以吃,吃法也多了起来,可以加点白菜之类的做馅,也可以拌上老干妈、拌饭酱,当凉菜,凉凉的,苦中带着独特的清香,连家族中的姻亲,所有蒙族汉族都成了柳蒿芽爱好者。

        不仅血缘,美味也是可以传承的。想起那些味道,亲人就在心里复活了。挺好。

你可能感兴趣的:(奶奶的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