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村西头有户人家，姓王，祖辈以种田为生。男的叫王运起，憨憨的，他妻子矮胖矮胖，都叫她小环。
这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不过，我知道，王运起的命运和名字不太协调，结婚三十多年没儿没女，这在农村，可是大毛病，被称为“绝户头”。
王运起门小势薄，没少受村民欺负。就发誓，一定要生个男孩。多亏老天眷顾，他六十岁时，终于，枯木逢春，生了一个儿子，取名王狗剩。
我们那里的风俗，都爱给孩子起贱名，名字越俗，越常命。也难怪，邻村两兄弟，一个叫乡长，一个叫书记，结果，他俩，一个早亡，一个讨饭。
麦黄草枯间，十六年过去了。王狗剩到了结婚的年龄。
我村里媒婆六七个，可一个都不给他说媒，为什么呢？穷呗！
此时的王运起，腰勾如虾，气喘连连，小环患脑梗塞，嘴歪眼斜。
这，可苦了年轻的王狗剩。
这一年，两年，过去，不但王狗剩急了，就连他旁门的二大爷，也看不下去了，决不能让侄子打光棍。
他二大爷四处托媒人，开始媒人一见他就关门，后来，看二大爷掂酒送肉，出手阔绰，媒人就说，媒茬倒有一个，就怕，就怕，狗剩他嫌弃。
二大爷一听，狗剩都急疯了，夜里在床上直翻烧饼，还讲究啥，只要是女的就行。
媒人一听这话，才吐出俩字，胖妮。二大爷一听，心里如注入十吨海水，只好讪讪而退。
这胖妮，方圆四十里，谁不知道。虎背熊腰，一米八的大块头，脖子粗得几乎没有了下巴，听说一顿饭可以吃八个馒头
关键她还不懂礼数，一不顺心，就摔锅砸盆，打爹骂娘，媒人都是绕着她家走。
日子一天天过去，后来，王运起追得急了，二大爷就说，了胖妮。这王运起，想，他两口子快死的人了，到这份上，还有啥挑的说不定，哪一天，他就去西天报到，死之前，要看看孙子呀。
王狗剩一听，心里万涛奔涌，一万个不愿意。一个坏女人，毁三代，大丈夫何患无妻，坚决不同意。
转眼间，又两年过去了，王运起已是两眼昏花，小环瘫卧在床。王狗剩从村民的冷漠中，看出，娶好媳妇是大海捞针了。
王运起眼看自己时日不多，就和老伴，还有二大爷，一起做王狗剩的思想工作，这黑馍馍虽没有白馒头好吃，可总比饿着强。
王狗剩开始还反对，和胖妮在一起，对不起自己堂堂正正的容貌，可是，又想想自己这几年，孤单寂寞如猫抓，晚上自己弄自己，一时百感交集，就同意了。
独门小户人家结婚，一切简办。两家大人在一起吃顿饭，贴贴喜字，放放鞭炮，就入洞房了。
第二天早上，胖妮九点多才起床，第一句就责问，饭怎么还没端过来，王运起和小环看在新媳妇的份上，也就没做声。
半年过去，小环原型彻底暴露，脾气暴躁，好吃懒做。一天中午，胖妮要吃葱花炒鸡蛋，看儿子下地了，老两口没在意，这胖妮赌气不吃了。
老两口想，你进了王家的门，就是王家的人，就要听老王家长辈的。老两口故意没等儿媳妇盛饭，就吃开了。
谁知胖妮一看，骂骂咧咧，小跑着从屋里窜出来，直接把一桌子的饭菜给掀翻在地……
随后，胖妮甩门走了。
王狗剩回家一看到这情况，提着门后的棍子，就去找胖妮，结果被胖妮的弟弟一阵痛殴。
当老俩口找到儿子的时候，发现王狗剩已经衣衫破碎，哭爹叫娘了。
王运起一家三口丢不了这个脸啊，就和胖妮离婚了。所谓离婚，也就是，不去娘家接她，不让她进王家的门。
时间是个神，慢慢，王狗剩一家忘记了胖妮的伤痛，又开始张罗婚事，要是，王狗剩有娃了，老两口死了，也不瞑目了。
两年过去了，没人再给王狗剩说媒。一家人无奈，只好也学着村里光棍那样，花两万块钱买了一个云南的媳妇。
这小媳妇细高细高的，俩大眼，水灵灵的，后来知道她姓张，都叫她小张。她的经历和电影《盲山》那个女孩的经历差不多。她高二时，暑假打工时被人骗了，说是带她到上海找工作。
谁知，所乘的车在乡间小道里来回转，五个小时后，到了一个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前，里边的狼狗叫声此起彼伏。
小张意识到被骗了，哭着喊着要回家，但她的嘴立即就被堵上了，几双有力的胳膊押着她，她无力回天了。
王狗剩把她买回来后，家人轮流看守着，三天后小张便开始吃东西了。过了两个礼拜，王运起请来了亲戚朋友到家里，放鞭炮、做喜事，拜天地，老两口总算了却一桩心事。
强扭的瓜不甜，何况捆绑婚姻呢，接下来的日子里，小张极力反抗，不和王狗剩同床睡觉，王狗剩霸王硬上弓，小张就拿剪刀，后来，小张腰里就别把剪刀，王狗剩再也不敢胡来。
半个月后，小张突然跑了。王狗剩发动了亲戚朋友到处找。小张跑出来了，可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原来，老王家就是不给她一分钱。
傍晚的时候，小张被发现了，原来她吃了人家一碗面条，没有钱付账，乞求饭店老板，老板不同意，正僵持之间，王狗剩找到了她。
小张被扯着头发拖回村里，到家后一顿毒打，脸部浮肿，眼圈都黑了，披头散发，躺在漆黑的屋里呜咽，不吃不喝的好几天。
我父母都看不过去，纷纷过来劝王狗剩：好好待她，才可以留住她的心！并让王狗剩做些红糖鸡蛋端给小张吃，填填肚子，暖暖心！
小张哭着喊着想爸妈，但王狗剩一家就是不放她走，他们花了2万块钱，可是两年的家庭收入，再说，王运起就等着，看到孙子再闭眼呢。
冬天到了，小张终于不闹了，不叫了，王狗剩给她饭时，发现她只是一味地傻笑……
原来，她疯了，还怀了孩子。
我村一个善良的人看不下去了，举报到派出所，派出所立即全体出动，救出了小张。
第四天，小张的父母，风尘仆仆辗转几千里前来接闺女时，看到女儿那副憔悴的样子时，伤心极了，抱头痛哭。
王狗剩赔了钱，丢了人，孩子也没要成，成了十里八村的笑柄。王运起和小环不久就去世了，一个在年关，一个在第二年的元宵节。
埋葬完母亲，王狗剩泄气了，就成了老舍笔下的祥子，蹲在阳光下，半天不动一下。
后来，王狗剩养起了狗，我去他院子看过，那狗浑身蓬着毛，脏脏兮兮的，王狗剩叫它小张。
王狗剩睡觉都抱着这条狗，
不知是怀念小张，还是怀念小张肚子里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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