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又传上了九重天。
天帝好似害怕去晚了一刻自家的皇子就要被那缺德的老妖剐了一般,派人去从山催促衡曜神君出兵。
天帝的真实意图衡曜多少还是能猜出些端倪来的。那老儿不过是拿太子当幌子,要他带兵赶去妖族的地盘上与神族开战。这场战役无论在哪处打响,都是神族与魔族的较量,于天帝而已其实别无二致。于是,衡曜便没理他,依旧不急不慢地调配着人马,三日后方才领兵南下。路过恒水时,还顺便去了一趟西南荒营地。
他此去不知要在妖族耗多久,西南荒只留天祁君独掌大局,他多少有些不放心。天祁君尚且年轻,性格冷漠古怪,也没有什么实战经验,营中比他资历深的比比皆是。倘若天下太平也倒罢了,万一生个什么事端,怕是那年轻的仙君搞不定。他本就是天帝派来的人,至今衡曜也没能完全弄清楚他心中所想。时值敏感时期,他亦怕他会倒戈相向。衡曜觉得要笼络住此人,怕是还得再往上垒些筹码。
为了以防万一,八荒统帅召集了整个营的天兵天将,正式宣布由天祁君公孙念暂代西南荒主将一职。此话一出,当即引起了不小的骚动。集结场上,窸窣碎语不绝,亦有不少高将站出来请统帅收回成命的。
在一片反对声中,衡曜神君将主将印交到了天祁君的手中。末了,他把公孙念叫入了帅帐,语重心长地同他说事。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这里你最大。你得看好你手下的人,尤其是天帝安插在这处的那些。”
公孙念摆弄着手里的主将印,心不在焉道:“知道了。”
衡曜神君欲言又止。这处是西南守军,军中不乏厷奕留下的余党。若非没有更好的选择,他其实并不愿意把主将印给这个不服众的毛头小子。
公孙念等了一会儿,见对方不说话,索性自己开口了,“统帅还有没有什么要嘱咐的?没有的话,我就走了。”
衡曜神君沉沉叹了口气,谆谆告诫道:“记住,你是本帅主将,只听命于本帅。只要本帅活着一日,天帝就动不到你头上!”
他唔了一声,看起来没把这句话当回事。
“我相信你能做出自己的判断,别叫我失望!”末了,他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明煜神君此刻身陷妖族,你若知道些隐情,趁我还在……”
“并没有。”公孙念打断了他,“殿下他那日的确没有同我说什么。”继而促狭道,“我们难得才见那么一次,还没有闲杂人等碍事,时间紧迫得很!”
衡曜本还想再说几句大道大义给他洗洗脑,奈何公孙念再一次用这种谈话方式强行扼杀了这个话题。
休整一夜后,神族大军浩浩荡荡地跃过了恒水,往上游的惑西谷去了。
西南荒地界处,依旧笼罩着一片黑压压的阴云,仿佛西天如来从极乐之地梵境伸出了一只大手,一掌将这片大地上的生机阻隔,以为惩戒。
衡曜遥遥望着前方的未知,生出了一股被逼上梁山的无奈与愤怒。
他已经许久没有受到过这种胁迫了。掌着神族军权的这五百余年,他苦苦撑着这四海八荒的太平,却没料到被一个自己钦点来历练的年轻太子给搅和了。衡曜悔不当初,亦不知这一战能否善终。而他更不知道的是,就在神族大军离去的第三日,一道谕令便自九重天来,降在了这是非之地西南守军的营地里。
带谕令来的,正是天祁君的前任,厷奕仙君。
是时,公孙念刚服下一颗丹药,正在自己的营帐中打坐调息。帐外传来一阵喧闹,扰得他无法继续。自从来了西南荒,他从没把自己当做是这营中的一员,更不可能因为自己现在捏着个烫手的主将印而就把自己当回事。
他从帐帘处探出头来,果真没见着左右两侧的守卫。再遥遥一望,便看见远处闹哄哄地围着一层又一层的天兵。
公孙念有点纳闷,心道这是来了只会杂耍的猴还是怎么的,这么稀奇吗?
人群里调头跑出了一个小兵,一路小跑着朝他而来,脸上却带着看笑话似的神情。
他没大没小道:“公孙念,厷奕仙君叫你过去领天帝谕旨呢!”
小兵同他说话的时候,就连最基本的见仙君礼都没有,显然也没把这位新上任的主将当回事,更别提行什么见主将该有的礼仪了。
公孙念唔了一声,面不改色地放下帐帘,转身便回了营帐。
小兵愣了一瞬,以为对方没听清楚,遂拔高嗓门道:“厷奕仙君叫你过去呢!”
营帐内传出了一声心不在焉,“他没腿吗!不会自己来?”
小兵默了默,转身走了。
不一会儿,营帐外便来了个小兵头子,态度更傲慢,还没靠近营帐就开始叫嚣。
“公孙念,你以为你是谁?拿个主将印就了不起了吗?厷奕仙君叫你过去,你还摆什么谱!”
里头幽幽传出了一句话,“有本事你也弄个主将印来。没本事就闭上你的嘴,给本君滚!”
小兵头子额间的青筋凸起跳了好几跳,二话不说转身去找自己的上司来撑腰。他的上司便是吴垠,是个土生土长的地仙。虽是个地仙,但也是地仙中的金仙,吴垠算是其中的佼佼者。此仙因历过数场战事,时任西南守军副将,曾经是厷奕仙君的副手。
吴垠从下属口中听闻公孙念这番骄矜自傲之言,当即暴跳如雷,领着小兵头子和他手下的小兵便直接闯了新任主将的营帐。
打坐打到一半又被惊扰,公孙念筋脉与气血皆有逆流之势。他的脸色瞬间便失了本就不富裕的血色,呈了亏虚的灰白。
看来今日是注定不能好好调息了!
他叹了口气,这才掀起眼皮子瞧了瞧眼前三个吹胡子瞪眼的神仙。
公孙念有点儿佩服他们的胆量,“本君没有追究你们二位的冒犯之罪,你们不领情也倒罢了,竟还不依不饶了!”
吴垠道:“不过刚及冠的小儿,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西南荒营地岂能容你撒野!”
公孙念不怒反笑,“不知这位……”他想了想,没能想起来他到底叫什么名字,“不知你又是拿什么样的身份在这里同本君撒野?”
“你!”吴垠被他噎得怒火中烧,“别以为统帅把主将印给你,你就是这西南守军的主将了!”
“哦?”公孙念反问道,“那敢问到底谁才是这里的主将?不会是外头那位厷奕仙君吧!他可是连个东荒主将印都没有。他又是拿什么身份在西南荒营地指手画脚?”
“哈哈哈……”
帐外传来了笑声,却透着一股隐隐的阴险。帐帘被掀开,遂有一阵夜风呼啸着卷了进来。
公孙念觉察到了冷意。
“天祁君,好久不见!”
来的正是厷奕仙君。他手执谕令,好似拿着天帝头上的金冠,一副自视清高的模样,拿鼻孔看公孙念。
公孙念这回总算知道什么叫狐假虎威了。俗话说得好,丑人多作怪,他这下是真信了。
“怎么,谕旨来了,天祁君还不快快跪下接?”
公孙念都快被他那副辣眼睛的嘴脸给丑吐了,连目光都吝啬。他索性闭起了眼,好得个眼不见为净。
他幽幽道:“念来听听吧!”
厷奕嘴角抽了抽。随后他大约是觉得跟这黄毛小儿计较有失自己的身份,遂爽快道:“也罢!”
他挺直了腰杆,郑重其事地念了起来,“天帝谕旨,命西南守军主将即刻带兵出征,截魔族大军于妖族地界,替八荒统帅除后顾之忧,护太子安危。”末了,他笑得轻蔑,“来接吧!西南守军主将,天祁仙君!”
公孙念的双眸依旧紧闭,嘴角却勾起了一丝不以为然的弧度。他掷地有声道:“不接!”
“什么?”
帐内一伙的那四人不约而同诧异出声。
就连厷奕都没想到公孙念竟敢公然抗旨不遵。
营帐内,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尴尬。
吴垠最先反应过来,“你好大的胆子!”
天祁君这才悠悠睁开了眼睛,赏了他一个犀利的眼神,厉声呵斥道:“本君问你,你究竟是谁的属下?听命于谁?”
吴垠愣了愣,斟酌了一下用词。他当然不能承认自己是公孙念的手下,更不能说自己听命于旧主厷奕仙君。
他默了片刻道:“我乃西南守军副将,自然是听命于八荒统帅的!”
“哦?”公孙念意味深长道,“可从方才你的那一番话中,本君觉得你不过是厷奕仙君的副将,似乎听命于天帝。”
“休要胡说八道!”吴垠就差指着他鼻子骂,“你少在这里搬弄是非!”
公孙念没有理会他,转而问向厷奕仙君,“本君记得衡曜神君临走时曾对我说过,八荒的主将只听命于统帅。天帝即便要下旨意,也该派他座下仙官直接来西南荒。又怎会委托暂代东荒主将的厷奕仙君你来跑这一趟!”
厷奕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遥记衡曜带着这个毛头小子刚来西南守军营地的时候,他还觉得这个小子是个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不过是有点家世背景罢了。听说此人是天帝亲自安插到南荒的,却又不知为何后来便一直被衡曜神君带在身边。可不管如何,他到底是个不经世事的青年,即便真如传闻中那样能打,但总也不敢跟天帝对着干。然而此时,厷奕却打起了鼓,觉得自己好像错看了这个神仙,亦或是误会了什么。
“怎么不说话?”公孙念咄咄逼问。
厷奕真是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此趟差事竟会这么不顺利。天帝派他来跑这一趟,大约就是怕座下仙官镇不住此人,却没想到就连他厷奕仙君也治不住他!
“既然没话说,那就退下吧!本君要休息了。”他悠悠闭上了眼睛,敛起了满目的锐利,末了还好心地给他指了一条活路,“回头厷奕仙君回禀天帝时,便说西南荒主将只肯听命于八荒统帅。没有主帅的调配令,恕抗旨不能受。”
厷奕嘴角抽了好几抽。好一盆脏水,一滴不剩地都往衡曜神君身上泼了!但军规如是,厷奕也拿他没有办法,只得暂且夹起嚣张的尾巴回去复命。
随后的几日,营地里的气氛都有些怪异。仿佛那位新上任的西南守军主将并不存在一般,各种恶毒揣测公然在营地里流传开。
议论的焦点便是这位四海八荒被传得能耐得不能再能耐的天祁君为何至今都没被天石招去历那星罗天观的劫难。大家都觉得就连出了名的病秧子明煜神君都受到了召唤且顺利过关,想来星罗天观的门槛也不是很高。
有人说了一句,“我看那天祁君也没什么本事,大概连那病恹恹的太子殿下都不如呢!”
此话一出,得到了一致的认可,遂有讥讽的笑声传出。千百人围在一处这么一笑,闹出的动静自然不小。即便他们避开了主将营帐嚼舌根,声音还是传到了天祁君的耳朵里。
浓眉微不可查地拧了起来,公孙念其实并不在意外面那群小兵说自己的坏话,他只是纯粹觉得他们烦而已。
若他预料得当,之后这处营地应该能迎来一道圣光。再然后,自己可能得受些罪。
想到这处,公孙念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自从挨了雷刑后,他自觉身体大不如前。虽外伤已经愈合,但一百零八道天雷造成的内伤仍需很长一段时间的调息方能恢复。
寻常来说,身负重伤理应直接闭关比较稳妥。心无外物,才能专注于调理经脉气泽,调动得当方能加速内伤愈合。
然而公孙念并没有这个时间也没有这个条件。无论身处南荒也好,还是此时的西南荒,他心里都装着个闷闷不乐还心事重重的闫子炎。公孙念一直记得册封大典那一日,他们离别时明煜神君的神情。曾经,他的眼中清澈得没有一粒尘埃。而那一日,公孙念在他的眸色中看到了漫天的风沙。
他隐约觉得在自己卧床的那三年间,发生了些事情。
可他又能寻谁去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