娥眉渐盈至满

7月中旬起,因照看父亲,我在宁波第一医院待了半个月。月湖,就这样与我相遇。应该说,我遇见了月湖,并浅读了月湖。

湖的范围很大,却不能一眼望到尽头。宽处似满月,狭处似眉月,故得此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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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水回环,楼阁清幽。千转百回的木廊,竹影粉墙掩映的寺门,小桥流水荡涤着浮萍,雕栏玉砌犹在,朱颜在一遍遍的翻修中似乎未曾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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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梧荫翳,杂花可人,樟树苍幽,草藤茂盛,香泡梨子自在挂果,睡莲开得坦荡清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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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上的蝉声,听得久了,几乎忽略了它的存在。树下的世界更加丰富,一直有屑屑索索的声音,细看,原来好几只小蛤蟆跳跃着,忽而,一只黄鼠狼从墙角遛过,而对那些猫儿来说,园林,自然更是它们的自由王国。蜻蜓们,则各自选择一处停在临水垂着的迎春花藤条尖上,长时间停着,时间似乎静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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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湖离一医很近。半个月辰光里,每天上午,我都在固定的时间,到固定的位置,按固定的方向,以最慢速度一遍遍来回跑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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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回慢跑的这一段,固定的起码有三个小圈子。

位置最开阔处,两男拉二胡,一男吹笛子,和着拍子,三女轮番唱歌,一女独舞:篱笆女人与狗,十五的月亮,边疆的泉水清又清......。稍有发福的身材和不太清亮的嗓音,依稀还是可见年轻时的风姿。周边有些听众,静默着,哼唱着,也有几个带着小孩。

同一条回廊,往西,隔了五十米光景,三男,操持着不同的家伙:吉他,大号,笛子有时是口琴,合奏的曲子多为民族乐曲,但明显多了一份阳刚之气。可以连续半个多小时不停歇,乐此不疲。

再隔二十米,一男一女笛子合奏万水千山总是情等曲子,倒也显得琴瑟和谐。

不同音乐,各自精彩,此起彼伏,一点都不违和。

有时,在竹丛旁的木板空地上,会铺上一层色彩粉斓的垫子,一女子在用心地做着瑜伽,姣好的身材,柔软的姿势,让人看着就享受。

也有几位独行客。其中练功的人,多为单干,且多为老伯,各耍独门绝技。有手掌连续拍打老树干的,有左手臂对着柱子撞击的,一招一式,透着快意生活。走路的人也是千姿百态。有快步行走健步如飞的年轻小伙,有两掌张开以生怕踩死一只蚂蚁的姿态脚跟着地走一步摇一步的老太,有着长袖戴黑手套一步一摇一停顿的老伯,还有一老伯,身材颀长,腰板笔挺,着灯笼裤解放鞋,左手握两个钢球,腰上绑根黑带,右边别只褐色保温杯,后面吊一红色网兜,兜里装一个篮球,大步流星地走着,篮球便一左一右有节奏地晃动着,颇有仗剑走天涯的不羁派头。

但每天,还是会有新的面孔。一中学生模样的瘦弱男生,连续几天,面无表情地斜坐在廊边,半个多小时里一动不动。一天,来了两女,一大一小,一壮一瘦,皆着短裙,却躺在廊栏上闭目养神,颇为不雅。后有保安经过,善意提醒其起来,这才知道,原来园里是有专人管理着秩序的,如此,甚好。

忽然,那对笛子夫妻吹起了梁祝,于是就静下心来听,但是,凭我对梁祝的熟悉程度,发现每到情绪转换曲折回环处,就干涩凝结,不能流畅地滑旋过去。

一天,来了一对银发老夫妻,居然大包小包,带了好几样家伙,男的拉着二胡,女的玩的居然是中阮,弹拨时,恬静、柔和、富有诗意。

大家都在各自的世界里,唱跳弹拉捻打行,互不干扰。一开始,感觉我是冒冒失失闯入的局外人,只在经过时,会偷瞄上一眼。几天后,似乎习惯了我的存在,而且,我还发现几位阿姨在唱跳之余,也会在附近慢跑拉伸。直到有一天,经过回廊时,一长得蛮俏丽的小姑娘,朝我灿然一笑,奶声奶气地叫了声:"阿姨!"我也笑着回应:"你好啊,小朋友。"周边氛围瞬间变化,大伙儿都朝我点头微笑,甚至有人竖起大拇指,朝我点赞,整个世界似乎一下子都明朗起来,或者说,他们似乎把我也看作了这个大圈里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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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炎热的夏日,这些人们,做着特别单纯自在的事,在自己喜欢的生活里活色生香。周遭看似热闹嘈杂,互不往来,其实宁静安详,各自安好。

而我,慢跑结束之后,俯身前倾拉伸,额头上的汗水,会汇集到鼻尖,再大颗滴落到地上,体会到畅汗淋漓的快意。在简单重复的运动里,似乎更易于和自己对话,与自己相处,安静自己。

北宋曾巩任明州太守时,曾作诗曰:

幽栖鸟得林中乐,

燕坐人存世外心。

应似白莲香火社,

不妨篮举客追寻。

我,也从月湖中那里阅读到至繁至简至美。半个月的时光过去,娥眉渐盈,转眼月满,父亲的病也日渐好转。我转身,出月湖,自斑马线横过马路,各车司机,无论公交车出租车私家车,皆会远远停住,让行人先走。伸手示谢,心中柔软,红尘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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