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夏天,在记忆中竟然是清冷的。
“你怎么啦?不要吓我啊。”
半夜忽然传来妈妈惊慌失措的声音。
我迷迷糊糊中被惊醒,赤着脚走向爸妈的房间。
“宝,你在家里乖乖的睡觉,不要怕,妈妈要送爸爸去医院。”
我惺忪睡眼中,看看妈妈的匆匆摸了摸我的头,把我抱回小房间:“乖乖的睡好,天亮妈妈就回来了。”
我感觉到妈妈的手很冰,她的声音好像哭了,我还没看清她的脸,她就冲出了家门,听见了她大声的拍邻居家的门:“老杨出事了,请帮帮我。”
我躺在房间,很害怕,可是我不敢出声,藏在黑暗里,卷起小小的身子,小手紧紧的拽着被角。
家里很快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和各种急促的说话声,我依稀听到是爸爸生病了,很快密集的脚步声和嘈杂的人声出了家门,渐渐远去,我知道妈妈和邻居们送爸爸去医院了。
我紧紧的抱着被子,打着冷战,不敢做声。
家里静静的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害怕得想哭,但哭不出声。
当门“啪”的一声关上的那一刻,我躲在被窝里哭出来:“爸爸,妈妈,我害怕……”
在黑暗中哭着,抽泣着,直到累极了睡过去。
那是1982年的夏天,记忆中是清冷的,10岁的我,读小学四年级,在夏天的某一个夜里,随着父亲的中风住院,我无忧无虑的快乐童年戛然而止。
那时候还小,能够记得起的事情不太多,也许也不是记不起,可能是太难过了,大脑自动将这段记忆封存起来,不去回忆。
家里所有的事情都是妈妈扛起来了,那时候两个哥哥已经出来工作,都住在单位宿舍里,只能放假才回家,家里只有我们仨。
爸爸抢救过来,但是情况严重,在医院躺了半年,就像一个大宝宝,吃饭要喂,走路也要重新学。
直到慢慢的恢复到能够坐起来,能够走路,已经是一年以后的事情,而个中辛苦,我想只有母亲自己才最清楚。
那个整天哈哈笑,健步如飞,能扛起整个家的父亲也消失了,出院后的他只能慢慢的走,拐杖借力一步一步挪动。开始能外出散散步,也需要有人跟着,随时怕他摔倒,那时候,除了母亲,我也会陪父亲散步。
父亲再也没有上班了,好像那个夏天以后,他的生活轨迹就只是在家里和医院,好像每年都会发病,住一两次医院。
也许害怕医院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却又很容易和医生护士打交道。
那时候民风淳朴,医生和护士都是很亲切,当我拿着送饭去医院的时候,他们总是和我亲切的打招呼,还会夸我懂事很乖。
但是我的心里,对医院的消毒水味道,还有那白色的墙、白色的病床,总是心里犯怵的,只是我从来不曾对别人说起。
如今想起来,母亲真的是太难了,孩子又小,工作也忙,家里的顶梁柱倒了,不得不撑起整个家。
小小的我没有想到过去关心到母亲的心情,如今想起来,好想能够回去抱抱她,多安慰她,多帮帮她。
长大,只是一夜之间的事情。
很快,我学会了做饭做菜,记得母亲会专门为父亲做一份剁瘦肉饼,而我也早早的学会了。细细的切好肉丝,再切成碎粒,反复的剁着,直到成了柔软的肉沫,再加上盐和一点点酱油生粉调味,装在小小的不锈钢碟子,放在饭面上蒸熟。
从那时候开始,家里被照顾的人变成了父亲,而一夜之间,我成了大人。
学会了用剩饭拌好米糠,喂阳台上的鸡。学会了剁碎红薯苗煮猪潲水,提去屋后的柴房喂猪。学会了做饭,还能一个人提着饭盒走路到医院送饭。学会了利用假期的时间,帮助妈妈处理因为照顾生病的爸爸而堆积的汇票整理工作。
从10岁的夏天开始,我的童年时光结束了,我的假期也结束了,我的假期记忆,只是在家里做家务、到医院送饭和在母亲单位的档案室,整理堆积如山的汇票之间切换。
我竟然是喜欢呆在那个小小的档案室的。
邮局的汇票档案室不过是十多平方,朝南有一个大大的窗,窗前就是一张木制的办公桌,桌上满满的堆着一叠又一叠的邮政汇票,还有一个打孔机和几卷白色的棉绳。
档案室的两边就是整面墙的档案架,很多层,也许那时候年纪小、个子矮,总觉得档案架很高,上面几层的汇票,都需要爬到椅子上,踮起脚尖才能够拿得到。
每一层,都会分出不同的区域,根据每一个乡镇,有不同的编码,有不同的汇票。
邮政汇票,在如今手机支付的年代,是没有人会知道,也许真的只是五六十年代的人才会有些许的记忆。
那时候寄钱并不是去银行的,而是通过邮局,外出工作的人,给家里寄钱,就要去邮局排队,填汇票,交钱,在柜台办理邮寄业务。
收款方拿到汇票,就要到邮局去排队领取现金,之后汇票就被回收,放到档案室汇总整理归档。
母亲的工作是将办结的汇票整理归档。
汇票归档的工作并没有那么紧急的时效性,在父亲身体状况还好的时候,母亲正常上班,整理汇票。
母亲操持家务,还要照顾父亲也照顾我,还要在家养鸡和养猪。
养鸡是为家里改善生活,有时候母鸡也是会下蛋的,但是记忆中不多,更多的只是到了过年过节,鸡也长大了,就可以杀一只来改善伙食,家里养的鸡,口感都是特别的香。
每年都会在柴房养一头猪,这是父母在微薄的工资以外,能够给家里创收的唯一办法,小猪崽养一年多就能卖出去,能够换几百块钱,那时候家里的黑白电视和各种小家电,还有家里分了福利房要交款,都是靠着这一只又一只养大的猪。
虽说我的少年时代也会帮母亲做家务活,但是最辛苦的就是母亲了,整个家就是这样一个温柔的母亲坚强的扛起来的。
也许心疼她,所以我早早的懂事了,希望可以为她分担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点点。
记忆中总有档案室的阳光。为了不让人看见干活的是我,总是悄悄的进去,关好门才开始干活,直到看到窗外的太阳下山才回家。
整理那些长方形的汇票对我来说并不是枯燥的事情,甚至是带着愉悦的。
架子上散乱无序的汇票,被我按照每一个乡镇分好,再按照编码整理,最后打孔装订,归档。
整个流程,单调却甚至有趣,当堆积如山的汇票,经过了我埋头苦干而变得整整有条,整齐的叠放好时,那种满足感和成就感,让小小的我竟然是满心的欢喜。
让母亲不用那么受累,是小小的女儿的一份爱和心疼吧。
小小的档案室,见证了10岁的孩童长成15岁少女的漫长又短暂的时光,直到1987年的暑假过后,我离开了家乡,到外地的邮电技工学校读书。
15岁的我并不知道,那一次拖着的行李箱的离开,就是我踏出独立生活的第一步。
而人生,并没有回头路。
短评:特别喜欢杏宜一如既往娓娓道来的描述方式,文章结构清晰,并且将一些时代产物的用途也介绍得很详细。因为父亲生病的原因,母亲变得愈发操劳,而作为懂事的孩子来说,这五年时光当中所经历的无非便是自己的成长。继续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