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

如果你让一个外省人描述他对内蒙的印象,他大概停留在茫茫无际的大草原、洁白的蒙古包,骑着骏马的汉子、风吹草地牛羊这样的场景....

不过可惜的是内蒙太大了,从最东边的大兴安岭大森林边缘到最西边的阿拉善沙漠尽头,相当于从北京到长沙的距离,这里有广阔的森林、无垠的草原、漫天的沙漠、无边的麦田;从丛林逐鹿的东北猎人到牧羊放马的蒙古游民;从犁地锄禾的农耕汉人到沙漠穿梭的骆驼商人,在从东到西的广袤大地,不同的名族用不同的方式营造着自己的生活,抒写着各自的历史。

我的家乡就处在被称为中国正北方的内蒙古的中部,毗邻山西和河北;从京藏高速出口下到县城,赫然的写着“走进兴和一步,跨入中国西部”标语!我的祖辈大概是从山西的某个地方,告别大槐树,翻过杀虎口,进入荒草和野兽栖息的塞外,然后一头扎在我出生的这一个偏远的小山村,靠在土地里刨食过活;我们村的历史是有迹可循的,大概从我姥爷-爷爷辈开始才聚集成这么个小小的自然村落。整个村子正对着南面的一座大山,我们叫南山,从正面看过去,南山像一个包子,北面山坡呈五六十度,包子的边缘恰好是进出村子的一条弧形的沙土路;村子的北面其实也是一座山,整个村子就座落在北山南坡呈30度倾斜向上的坡面上,房子就是沿着这个斜面层层递进建起来的,大体上可以分成四排,二三十户。


我们村算是周边几个村子领地范围最大的一个了,大概是因为荒芜多山地,一般人不愿意开垦的原因吧,村子里的土地分为三类,头类地是山脚下或者几座山中间的平地,地面平整,土壤肥沃;二类是山坡边缘或者缓坡上开垦的土地,属于沙土地,也还算肥沃;最差的就是三类地了,是在山的中间或者高山上的沙石地;小时候记忆最深的就是分地的场景,村里的人聚集在公有的磨坊前面,大人们满脸的兴奋和期待,个个心理憋着一股劲,孩子们围在两件磨坊周边撒欢的跑着,村组织把三类土地按照位置和名字写在一个小纸团上,按照每家每户的人口一类一类的抽取分配;现在我妈经常神色飞扬的说她当年的手气特别好,心里想着抓那块地,伸手一抓就是那块地,还说我爸的手气不好,一抓准是烂地!

家乡人眼中的好地一亩能产小麦三百斤左右的,差一点的可能就是百十来斤!同样是小麦,河南一亩的产量是1000多斤。 正所谓质不够,量来凑,村子里那家都有一二百亩土地,种的也是五花八门,除了小麦、莜麦、胡麻、土豆这几个大项,也种不少豌豆、荞麦、红豆之类的,还有做豆腐和豆粕用的大豆,我们叫黄豆;我们也种大豆,不过我们口中的大豆其实是蚕豆,小时候还种过小小的扁豆,特别的可爱!因为种的多,加上都是山地,很碎片化,两旁多沟壑,既不能灌溉、大型机械也上不去,上去也不好施展,容易掉到沟里,所以生产基本上都是靠人力,收成也看老天爷的心情。也因为种的多,每年从春天耕地到秋天把粮食收到家里大概半年多的时间,大人们基本都是早上六七点起来去地里,中午回来吃个饭又去地里,晚上七八点黑漆漆的才回来。周围十几公里的村子说起我们村都竖起大拇指说,这个村的人真能受苦,我们那个年代的孩子从五六岁也就开始帮着家里干活了,拔个草、喂个猪、放个牛。我记忆中我姐上小学的时候就会蒸馒头了,蒸馒头最重要的是发面和揉面,馒头好不好,标准就是白不白,松不松软,所以在蒸之前都会拿下来一小块揉好的面放在灶火里烧一下,掰开看看,那个心情就和现在孩子抽盲盒一样,掰开又白又松软的就是限量款了;再大一点我们一到寒暑者周六周天回来就也帮忙去地里干活,拔草、锄地、掰玉米、割小麦、挖土豆......一天下来经常是头晕眼花、浑身散架;这个时候母亲经常说:“种地好不好啊,以后别读书了就和你爸种地吧?” 那个时候,盼着的、最开心的就是躺在回家的马车上晃晃悠悠的看着蓝天白云,听着虫鸣、鸟叫,幻想着回家吃顿好吃的。那个时候的天好蓝、心思好纯、愿望好简单!

我家是中国无数家庭的标配,所谓的一家四口,上面是个姐姐;父亲为人勤勤恳恳、谨小慎微、心很善良嘴很碎,往往做了很多好事,但是总爱唠叨、抱怨,反而不讨好。很多亲人都是离世时才念起他的好,甚至于我的奶奶。因为家境和贫穷,父亲是有一点自卑和偏激的;这一点我经常能在自己身上发现,这大概就是原生家庭的影响;父亲从小缺少依靠,什么都要自己争气、习惯亲历亲为,所以性格比较急躁、也比较挑剔;母亲是家里的老二,家里有五个兄弟姐妹,从小生活还算过得去,至少温饱没问题,性格比较淡定、从容,为人比较大度,性子相对慢一些。因为从小干农活带孩子的活干的多,加上大大咧咧的性格,反而很不擅长做家务的,还好我妈干农活也是一把好手,甚至不输一个男人。

小时候对父亲最大的印象是孝顺,春夏秋冬的提着扁担给奶奶挑水,我们是在山脚最下面一排,奶奶是在山顶最上面那一排,中间要爬挺长一个陡坡;逢年过节每每做了好吃的都要我们给奶奶送过去一大碗;记忆中很多年奶奶都有哮喘,出不了门,经常吃药,父亲是照顾奶奶最多的,给我一种久病成良医的感觉,一些简单的扎针、输液,甚至什么药治什么病都一清二楚;只到现在奶奶去世有二十七八年了,年年过年去上坟,都要做一个白菜炒肉,说是奶奶最喜欢吃的。虽然父亲是奶奶最小的儿子,但是奶奶最喜欢的是四老大;直到临终的时候拉着父亲的手流着泪说,现在才知道父亲是最孝顺、最好的,临死也没有什么能留给父亲的,颤颤巍巍的递给父亲一个包了好几层的手绢,打开手绢是奶奶零零散散的几百块块钱,是的,除了一间奶奶离世一年之后倒塌了的土房子和客堂早早给自己准备的棺材之外,奶奶最后的、最重要的身外之物,就是人生弥留之际攥在手里的的几百块钱,每每想到这个场景我都心头一紧,顿生悲戚。

人生啊!普通人的人生。

爸妈结婚的时候住的是两间土坯房,土坯是用泥巴和草加水混在一起,用木制模具脱出来的,晒干之后大概是一个长方形的土砖,是盖房子的主要材料,顶部是用几个大的木材做的房梁,木材一定要长得粗壮笔直,也算是木秀于林、百里挑一的存在,所以小时候大人经常期望我们成材,长大之后能挑大梁;房顶呈闭合的八字,两面各有斜坡,房子大概三米多高,进门的第一间是不住人的,类似客厅的功能,有两个土灶台,一个用来做一些猪食、焖一些土豆,另一个连着主室的火炕,用来做饭;客厅中间右手的地方是一个门,进去就是主室;房子门窗有两层,下面一层是玻璃,上面是木框,糊着一层窗纸,冬天的时候,地上生者火炉,火炉里烤几个红薯,炕烧的热乎乎的,炕上点着煤油灯,一家人在围在炕上聊聊天说说话,其乐融融的特别好;村子里的人也经常在冬天聚在一起,或者打牌或者聊天,兴头上再几家合伙宰杀一只羊,做的时候什么都不放,只放点盐,做出来的味道至今都让人回味,长大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吃出过那种味道。

小时候家里的生活还是比较苦的,一年难得吃上几顿肉;记事不久的一年,家里只剩几十块钱了,吃了大概有小半年的挂面,直到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挂面有一股鸡粪的味道。

父母年复一年的在土地里劳作,外加搞一些养殖的副业;家里的条件逐渐的变得好了起来,起码的温饱是不成问题了,逢年过节也能杀猪宰羊的,虽然没钱,但是家里有粮、很多东西以物易物也不是很缺;在后来,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村子里终于通了电,第二年买了彩电,大概是在九九年我上初中的时候,家里盖了砖房,父亲还特意在一个台阶上刻上了日期,对于父亲、对于我们家那是一隔大日子;只到我自己成家立业,才体会到那种带着一家奔好日子的酸甜苦辣;小时候记忆比较深刻的场景是村子里买卖水果的场景,每年夏秋北方水果下来的时候,经常有做买卖的拉来一大卡车水果,或是桃子、西瓜,或是苹果、梨,停在种子中央的一个水井旁,家家兴冲冲的扛着一袋粮食,换回来几十上百斤的水果;

再后来我和姐姐上初中、高中,家里需要的钱越来越多了,土地的收入开始满足不了家里的需要,父亲开始在夏天锄完地的时候去北京挖下水道,冬天去割芦苇;靠着父母艰辛的付出、家乡土地山川的滋补,我虽不富足但却充实的成长着,从村里走到县里,县里走到省里;从省内走到省外,从北方走到南方;走出了生我养我的那片土地,脱离了父母祖辈的那种生活,像祖辈一样辗转迁徙,在城市里生存觅食、追逐梦想、营造生活,像祖辈一样寻找一片能让自己安身立命、繁衍生息的土地。但是不论我身在哪里,我的根在农村、在家乡那片贫瘠的、我曾经埋怨甚至嫌弃过的土地,那片土地孕育了我的身体和灵魂,也埋藏着我的情感和归属。

我曾无数次在梦里梦到山野绵延起伏、夕阳铺满天地、绿草随风翻滚、云朵悠然自得、高楼拔地而起;那里即有我的追逐、也有我留恋,是我苦苦追寻的安身立命的天地,百年之后埋藏我和我祖辈骸骨的热土!


后记:这就是我的出生和我的家庭,没有牧人纵马驰骋的生活场景,确是中国千千万万个农名生存的写真。这可能一点都不内蒙,但是很中国。我一直在想我们每个人的出生决定了我们具有那些品质和特点,她赋予了我们什么样的资源;又在想我们原生的家庭带给了我们什么样的生活和经历,这些经历又怎样塑造了我们的性格和情商,又多大程度的影响了我们日后的发展和生活,我们怎样自我认知,找寻适合我们的身份和定位,我们能否记得我们是谁,我们要到哪里去,我们人生的目标在哪里,是否还承载着家族向上的目标,还是作为一个个体活着,我们前进的动力和助力在哪里,我们是否肩负着不一样的使命,多少年之后我们留下了什么,又有谁还记得我们,他们又怎样评价我们?每每想到这些,我们都不自觉的充满焦虑,这份焦虑来自于我们对生活苦难的认知,美好生活的向往,现实的压力,前路的迷茫;随着年龄的增大更有现实的教训和无奈,甚至于自信心都开始有所不足。说起来现在难免摇头,这也是我开始思考和记录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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