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锦是真生气了？还是开个玩笑？——闲读《随园诗话》（221）

【原书补遗卷二·一一】

诸襄七检讨性情迂傲，有弟子求题图，先生开卷，见齐次风侍郎、周兰坡学士先题矣，心有所忮，大书曰：“齐大非吾偶，周衰尚有髭。两人都已写，何必我题诗！”

诸锦，（1686年—1769年），字襄七，号草庐，浙江秀水人。雍正二年（公元一七二四年）进士。选金华府教授，乾隆元年，举博学鸿词，召试一等三名，授编修。官至左春坊左赞善。生平浸淫典籍，寝食均废，甘守寂寞。诗法黄庭坚、陈师道。自著有《绛跗阁集》十一卷，及《毛诗说》二卷，《通论》一卷，《补飨礼》一卷，《夏小正诂》一卷，均清史列传并传于世。

齐召南，（1703年－1768年），字次风，号琼台，晚号息园。浙江天台人。清地理学家。幼有神童之称，精于舆地之学，又善书法。雍正七年（1729年），乡试中副榜，雍正十一年（1733年），举博学鸿词，以副榜贡生被荐。乾隆元年（1736年），参加博学鸿词考试，钦定二等第十名，为翰林院庶吉士，授检讨。次年参修《大清一统志》。乾隆六年（1741年），撰《外藩书》。乾隆十二年（1747年），充《续文献通考》副总裁。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完成最重要的作品《水道提纲》28卷。另著有《宝纶堂集古录》、《宝纶堂文钞诗钞》、《齐太史移居集》、《琼台集》、《历代帝王年表》、《后汉公卿表》等。

周长发，字兰坡，号石帆，浙江山阴人。雍正二年（1724）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散馆后，任广昌知县，有政绩。又任乐清教谕。修《浙江通志》，乾隆元年（1736年）召试博学鸿词科，授编修。官至侍讲学士，入直上书房。十二年转侍读学士。曾为江南副考官，两度担任顺天府考官。年轻时致力于诗文，为绍兴“西园吟社”成员。参与修撰《纲目皇朝文颖校刊》、《辽史》、《续文献通考》、《词林典故》等书。著有《赐书堂集》、《石帆山人年谱》。

忮，音zhì，释义：1、强悍,凶狠。《说文》：忮,恨也。从心,支声。如:忮横(忌刻专横);忮狠(忌刻狠毒);忮恶(狠毒)。2、嫉妒;忌恨。《诗·邶风·雄雉》：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齐大非偶，指辞婚者表示自己门第或势位卑微，不敢高攀。出自先秦·左丘明《左传·桓公六年》：“齐侯欲以文姜妻郑大子忽，大子忽辞。人问其故，大子曰:‘人各有耦，齐大，非吾耦也。’”

周衰尚有髭。典故“灵王出髭”。《左传．昭公二十六年》：“王子朝使告于诸侯曰：‘昔武王克殷，成王靖四方，康王息民。……在定王六年，秦人降妖，曰：“周其有髭王，亦克能修其职。诸侯服享。二世共职。王室其有间王位，诸侯不图，而受其乱灾。”至于灵王，生而有髭。王甚神圣，无恶于诸侯。灵王、景王，克终其世。’”相传，在周定王六年（公元前601年），秦人传言：周朝将出现一位生下来就长胡子的国王，就能治理国政，使天下太平。后周灵王降生而有髭，果应其言。唐·李瀚《蒙求》诗：“杜后生齿，灵王出髭。”

【闲言碎语】

本条诗话所提及的诸锦、齐召南、周长发，都是当时文翰经史方面的牛人，袁枚见到他们也必须恭敬三分。为啥？就因为袁枚与他们一起参加了乾隆元年的博学鸿词召试，袁枚落第了，而这三位却是高中登榜。乾隆元年的博学鸿词科召试，实际上是雍正十一年（1733年），下诏令各省督抚推荐考生的，但未及举行考试，雍正驾崩。乾隆元年(1736年)才在京考试，各省推荐了二百七十六人，只录取了十五人，次年又取四人。这三位都是第一批录取的，诸锦还是钦定一等第三名，若是正常科举考试就是探花。一般而言，博学鸿词科考试比正常科举更难一些，毕竟要经过州、府、省的考察推荐，而且，这一科的录取率超低，擅长文章诗赋的著名诗人、学者厉鹗、沈德潜，清代古文大家刘大櫆等，都与袁枚一样名落孙山。

诸锦少年丧父，在母亲的教导下，辛苦诵读。家穷，无钱买书，听说苏州某书商喜欢客人来店读书，就去到该店看书。一连待了好几天，店主说：“看你这样，是想把书架上书全部读完啊！”诸锦笑着点点头。藏书家、诗人顾嗣立、骈文家、诗人张大受见诸锦如此喜爱读书，到处宣扬，诸锦勤学之名遂广为人知。雍正二年中进士，乾隆元年再举博学鸿词。诗学宋代大家黄庭坚、陈师道。著述颇丰。

齐召南，字次风，又号息园，浙江天台人。他是名臣之后，是在明朝土木堡事变中壮烈殉国的齐汪的七世孙。军人的血统或许在其身上有所继承，极具侦察兵潜质，颇为神奇。齐召南目光炯炯，视力远超常人。他曾登上杭州的凤凰山，可以看清十里外隔江西兴渡口的人物和衣裳颜色。记忆力也超群。赴京赶考时，曾经住在一个县衙门里。县令有八册奇书，他征得同意借来看。第二天分别时，对主人说，书都看了。县令不信，就抽出其中一册书考问，齐召南对答如流，一字不差。乾隆元年举博学鸿词科后，选庶吉士，授翰林院检讨之职。乾隆十三年，朝廷对翰林院和詹事府的任职人员进行考试，齐召南为第一名，升内阁学士，上书房行走，又升任礼部右侍郎。宁古塔的地方官得到一枚古镜，以为是祥瑞之事，就贡献给皇帝。古镜上面都是古文字，其他人看不懂，乾隆皇帝让齐召南看，他根据上面的款识图案等内容，一一详细介绍古镜的来龙去脉。皇帝很高兴，对边上的人说：“真不愧是博学鸿词的大学问家！”齐召南作为一个文臣，还有“纸上布兵”的故事流传。当时，清政府收复了新疆，但在如何设置军政机构上，一时无从下手。齐召南因伤在家休养。有关人员就到齐召南家登门求教。他一一指出，于何处设哨所，何处建驿站，何处可屯兵，了如指掌，如数家珍。大家都很惊奇，问他去过新疆吗？他说没有。问他怎么知道的，齐召南说，《汉书》地理志里就有这些内容，当年汉朝在西域建立的行政机构就是这样设置的。大家这才恍然大悟。齐召南是个地理学家，其一生最重要的著作是《水道提纲》。全书以巨川为纲，以所会众流为目，故名提纲。共二十八卷，每卷首有小序，概述大势和编记次第。然后依水系叙述，脉络清晰，源委详明。又最早用经纬度定位，虽有错误，但仍为中国地理著作中的一个创举。齐召南的著作还有《历代帝王年表》、《后汉公卿表》和若干诗文集。其诗亦雄浑大气、意境高远。《新昌道中》：“赤城犹在碧峰南，晓雾浑疑梦里探。难得天鸡呼海日，但看风竹写空潭。烟霞枕席人千古，钟鼓晨昏佛一龛。应笑邮亭迎过客，劳劳来去几停骖。”

周长发，以字行，知道“周兰坡”的多。浙江山阴人。雍正二年进士，当官十年后的乾隆元年，再举博学鸿词科。这样的拼搏进取精神，真的令人敬佩。周长发年轻时就极具诗名，传世佳作颇多。其后来的主要成就在于史学领域，参与编撰了《辽史》、《续文献通考》等重要史籍。

袁枚在本条诗话中说，诸锦的弟子拿了一幅画请求题诗，他看到齐召南、周长发已在画上题过，心生不快，大书一诗：“齐大非吾偶，周衰尚有髭。两人都已写，何必我题诗！”袁枚觉得，诸锦脾气古怪，为人迂傲，故如此题写。然而，在我看来，诸锦题诗的本意并非如此。我觉得，诸锦先是巧用了两个典故，大大赞扬了两位老乡、同年，然后谦虚地说：“两人都已写，何必我题诗。”三个人既是浙江同乡、博学鸿词科同年，又都是诗人、大学问家，还同出翰林、同朝为官，若无极端利害冲突，不会在诗文之中睚眦必较。即便是真有利害冲突，也不会在诗文中锋芒毕露。毕竟，官场的和气面子必须时刻注意的。位争高低，一定是在奏折之中、朝堂之上。诗文之争，只能是玩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