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到了,咱们来说说红楼梦里的这对冤家父子贾政和宝玉。
贾政有三个儿子,贾珠,宝玉和贾环。长子贾珠是贾府的嫡长子,聪明能干,用心仕途经济,娶李纨为妻,育有嫡长孙贾兰,可谓家族栋梁,前途无量。可惜飞来横祸,身染奇病,一命归西。这对贾政和贾府的打击是巨大的。
贾宝玉,人称贾二爷,生得一幅好皮囊。贾政老来得子,自是爱若珍宝,将家族兴盛的希望都寄托在宝玉身上,更是贾母和王夫人的心头肉。可惜宝玉空有一幅好皮囊,却不喜读书,无心仕途经济,只喜欢在脂粉堆里斯混。贾政大失所望,有心严加管教,却妨于贾母溺爱,诸多制肘。
其实宝玉生性聪明,只是不喜欢读四书五经,认为这些只不过是一个敲门砖,只图升官发财,就是所谓的“禄冢”。宝玉对诗词歌赋,怡养性情的书还是多有领悟的,看宝玉在省亲花园试题行吟作对,就可以看出来。贾政对宝玉的才情还是很欣赏的。
那日,省亲花园落成,贾政携门下众清客入园游玩。正进门,打头碰到宝玉和一般跟班的小子们出来。
宝玉赶紧立在道旁,让贾政诸人先过。贾政看到宝玉,忽想起坊间传说宝玉专能对对子,有心一试其才情之清浊,便命宝玉跟上。
众人进得园来,穿花拂柳,度陌穿径,逶迤走近山口。抬头忽见山上有镜面白石一块,正是迎面留题之处。贾政回头笑道:“诸公请看,此处题以何名方妙?”
众人听说,有说该题“叠翠”,也有人说该题“锦嶂”的,又有说“赛香炉”的,又有说“小宗南”的,种种名色不下几十个。原来众客心中,早已知道贾政要试宝玉才情,故此将些俗套敷衍。宝玉也知此意。贾政听了,便回头命宝玉拟来。
宝玉道:“尝听古人说到:‘编新不如述古,刻古终胜雕今。况这里并非主山正景,原无可题,不过是探景的进一步。莫如直书古人‘曲径通幽处,这句旧句在上,倒也大方。”(宝玉当时不过十二三岁,却有如此见识,着实不凡。)众人听了,赞道:“是极,好极!二世兄天分高,才情远。不似我们读腐了书的。”贾政笑道:“不当过奖他,。他年小的人,不过是以一知充十用,取笑罢了。”
说着进了石洞,只见佳木葱茏,奇花烂漫,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泻于石隙之下。再进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开阔,两边飞楼插空,皆隐于山坳树梢之间。俯而视之,但间青溪泻玉,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沼,石桥三港,兽面衔吐。桥上有亭,贾政与诸人在亭内坐了,问:“诸公以何题此?”诸人都说:“当日欧阳公《醉翁亭记》有云:有亭翼然,就名翼然吧。”贾政笑道:“翼然虽佳,但此亭压水而成,还需偏于水题为称。依我拙裁,欧阳公句:泻于两峰之间,竟用他一个泻字。”有一客道:“是极,是极,竟用泻玉二字为妙。”
贾政捻须寻思,因叫宝玉也拟一个来。宝玉回道:“老爷方才所说已是。但如今追究了去,似乎欧阳公题酿泉用一泻字则妥,今日此泉也用泻字,似乎不妥。况此处为省亲别墅,亦当应制之体,用此等字似粗陋不雅。求再拟蕴藉含蓄者。”
贾政笑道:“诸公听此论如何?方才众人编新,你说不如述古;如今我们述古,你又说粗陋不妥。你且说你的。”
宝玉道:“用泻玉二字,则不若沁芳二字,岂不新雅。”贾政拈须点头不语。(其实心中大为得意。)众人都忙迎和,称赞宝玉才情不凡。
贾政道:“匾上二字容易。再作一幅七言对来。”
宝玉四顾一望,机上心来,乃念道:“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贾政听了,点头微笑。(政老赏识,难得难得,只是不口头夸奖)众人又称赞了一番。(门客不可不养,如是凑趣。)
于是出亭过池,一山一石,一花一水,莫不着意观览。忽抬头见前面一带粉峘,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众人都道:“好个所在。”于是大家进入,只见进门就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三间房舍……贾政笑道:“这一处到好,若能月夜至此窗前读书,也不枉虚生一世。”(政老亦是雅人)说着便看宝玉,唬得宝玉忙低了头。(宝玉怕老父,不是虚言。)
众人忙用闲话解说。又二客说:“此处匾额该题四个字。”贾政笑问:“哪四个字?”一个道:“淇水遗风。”贾政道:“俗。”又一个道:“脽园遗迹。”贾政道:“也俗。”贾珍在旁说道:“还是宝兄弟拟一个吧。”贾政道:“他未曾做,先要议论人家的好歹,可见是个轻薄东西。”众客道:“议论得是,也无奈他何。”贾政忙说道:“休如此纵了他。”(政老严父)因说道:“今日任你狂为乱道,等说出议论来,方许你做。方才众人所说,可有使得的?”宝玉见问:“都似不妥。”贾政冷笑道:“怎么不妥?”(父子争论交锋)宝玉道:“这是第一处行幸之处,必须颂圣。莫若有凤来仪。”众人哄然叫好。
贾政点头道:“畜生,畜生,可谓管窥蠡测矣!”因命:“再题一联来。”宝玉便念道:“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尤凉。”贾政摇头道:“也未见长。”
一面说,一面走,忽见青山斜阻。转过山怀,隐隐露出一带黄泥墙,有几百株杏花,如喷火蒸霞一般。里面几楹茅屋,外面却是桑,榆,槿各色杂树新条。贾政笑道:“此处未免勾起我归农之意。”贾政道:“诸公请题。”众人云:“方才世兄云,编新莫若述旧。此处古人已说尽,莫若直说杏花村为妙。”贾政道:“只是犯了正村名。”大家正想,宝玉却等不得了(小孩心性),不等贾政的话,便说道:“旧诗云红杏梢头挂酒旗。如今莫若且题以杏帘在望。”众人都道:“好个在望”
宝玉冷笑道:“村名若用杏花,便俗陋不堪了。唐人诗里有,柴门临水稻花香。何不用稻香村的妙?”众人听了,越发同声拍手道妙。贾政一声断喝:“无知的畜生,你能知道几个古人,能记得几首旧诗,敢在老先生们面前卖弄?方才任你胡说,也不过试你清浊,你到当真了。”(此一断喝,喝出了宝玉的牛心)
说着,引众人步入茆堂,里面纸窗要榻,逼贵气象一洗皆尽。贾政心中自是喜欢,却瞅宝玉道:“此处如何?
众人见问,都忙悄悄地推宝玉教他说好。宝玉不听人言:“不及有凤来仪多矣。”贾政道:“无知的蠢物,你只知朱楼画栋为佳,哪里知道这里的清幽气象终是不读书之故。”(父子顶牛)
宝玉忙答道:“老爷教训的固然是,但古人云天然,不知何意?”(问难开始)众人见宝玉牛心,都怕他讨了没趣,今见问天然,众人忙道:“哥儿别的都明白,如何天然反要问呢?天然者,天之自成,非人力之所为的。”
宝玉道:“却又来,此处置一田庄,分明是人力造作:远无邻村。近不负郭,背山无脉,临水无源,高无隐寺之塔,下无通市之桥,峭然孤出,似非大观,哪里有前数处,自然之理,自然之趣呢?虽种竹引泉,亦不伤穿凿。古人云“天然图画”,正恐非其地强为其地,,非其山强为其山,即百般精巧,终不相宜……”(宝玉高才,此处可名天然赋也,然触及老父)
未及说完,贾政气得喝命:“叉出去!”(气急也,政老于宝玉牛心处,亦无奈其何也,真是父子冤家)
才出去,又喝命:“回来!”命:“再题一联,若不通,一并打嘴巴!”宝玉吓得战战兢兢,半日,只得念道:“新绿涨添浣葛处,好云香护采芹人。”
贾政听了,摇头道:“更不好。”
从上文可以看出,宝玉诸多题词新颖别致,议论引经据典,精当贴切,真乃世家子弟风范。做为严父,贾政对宝玉的欣赏含而不露,而心有得意焉,又怕过于夸奖,把宝玉捧坏,只得一抑再抑。一再的压抑,引得宝玉反弹,牛心顶撞,气得贾政要将宝玉“叉出去”,真是一对父子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