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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退想斋日记》光绪17年至光绪22年
《退想斋日记》为山西省太原县(现太原市清源区)赤桥村举人刘大鹏先生所著,始于光绪十七年( 1891 年),迄于民国三十一年( 1942 年),时间跨度 52 年。
《退想斋日记》的作者刘大鹏,字友凤,号卧虎山人、梦醒子,是山西省太原县(现为太原市南郊区)赤桥村人。生于 1857 年 6 月 9 日,卒于 1942 年 8 月 30 日(清咸丰七年五月十八日至民国三十一年七月十九日),终年八十六岁。他在三十四岁( 1890 年)时开始写日记,直到临终连续记了五十一年,现在尚存有日记四十一年。经过选辑、标点,并适当加以注释,成此《退想斋日记》。刘大鹏生在清末,和当时的知识分子一样,幼年从师受业,读四书五经求取功名, 1878 年考取秀才, 1881 年进太原县桐封书院,次年又到省城太原的崇修书院读书, 1884 年中举人,以后 1895 年、 1898 年、 1903 年三次参加会试,均未中。他从 1886 年起,即在山西省太谷县南席村票号商人武佑卿家塾中任塾师近二十年。
昨在路上,闻行路之人皆云:时势险阻,人心叵测。余询之。曰:昨日向晚,此路某处,有一车被贼人将骡抢去二匹,约值百千有余钱。余始闻之,忽然惊,既又慨然叹曰:当日衔西山,行人交错之时,而贼人竟敢行劫,概肆无忌惮,果时岁之不丰欤?抑教化之未善欤?如此等事,真令人莫解。
人情厚薄,于事为之际即见之。去年秋,余姨母仙逝,贫无以葬,一切殡葬花费皆其侄营办。余往吊之,邻里皆称赞其贤,余亦叹曰:“此人斯世罕有,真足令人景仰。”及今春清明节,余奉母命,为姨母送纸,闻姨丈与姨弟言,其侄去年腊月,逼令还殡葬花费之债,且将其地契取去。余闻之,始叹其侄去年营办葬具,乃盗名耳,不足为贤也。
凡人所赖以生者不一其途,大抵资农桑技艺者居多。吾乡人众,务农者十之一,造纸者十之九,年来草纸价低,粮价甚高,造纸之人几不聊生。近闻纸价渐涨,吾乡之人率皆欣喜鼓舞。余询价高之故,言近日汾水大涨,将阳曲县上兰村一带全行淹没,上兰村者亦资造纸为生也,今被水灾,遂不能造,并将造纸之秸亦毁。彼处不出纸,吾乡之纸价日高,自然之理也。宜吾乡欣喜不置,窃尝念之,此处之人虽喜,而彼处之人实苦,当此之时,上兰村之人概不能造纸,又无禾稼可望,则朽腹而啼饥者,诚不知其凡几?若目睹之,定然可伤,吾乡欣喜之人,亦未知其念及此焉否耶?!
稽昔日,有害于人者,不过博奕好饮酒数端而已,然此尚未为大害也。若夫鸦片烟之为害,不可胜言矣。当今之世,城镇村庄尽为卖烟馆,穷乡僻壤多是吸烟人。约略计之,吸之者十之七八,不吸者十之二三。初吸之时,皆以为精神可添,闷愁可解,殊不知吸之日久,非特不能添精神,而反将精神大损,非特不能解闷愁,反而使闷愁倍增。吾见吸烟之人,形容枯槁,面目黧黑;坐则懒起怠 □ ,动则长吁短叹,以为人皆体胖身肥,精神勃发,吾乃为烟瘾所累,不得自如,有追悔莫及者矣。试历言其害。
近年以来,闾阎之中,家给人足者寥寥无几,即以吾邑计之,不过三二诚实富家,自此而外,虽名富家,实属空虚。盖吾邑富家有生意者甚少,有田产者良多,此时之田产,不惟莫能多收租课,甚且有收租课而莫符国课者。
余于昔日,尚无知觉,不知时势何如。犹记忆同治年间,吾乡到处皆家给人足,气象甚觉丰隆,而贫穷之家,寥寥无几。迨光绪初年遭大荒后,人民去其大半,所留者多贫不能支,到处皆墙倒屋塌,气象凋零,人人嗟叹无钱,莫能度日为生。今日者去荒年已十四五岁,世势日觉贫穷,人情愈觉浇漓,即如生意之家,每年到此时收账,前数年欠账者甚少,迄于今,欠账之人,不惟不还,甚且有欠人钱而以为无事者,然此亦由贫穷所致也。
元宵佳节 …… 回忆余十余龄时,吾乡到处,每当此日,甚觉热闹,各街各户,皆燃红灯、烧塌火,彻夜通红,灯光、火光与月光相接一片。丁男子妇,悉踊跃游观,而村居人等,又装男扮女、嬉戏于街,名之曰“秧歌”。远处不知,吾里邻村,有此者甚多,于以知群黎之富饶也。迄于今,各村各庄,间或有一二燃灯之处,而烧塌火者寥寥无几,又不闻有秧歌嬉戏,是何故哉?皆因吸食鸦片烟者众,故如此。
当此之时,正是种麦之候,其余尚不及期,然农家不皆种麦,且有种鸦片烟者,以为种此可以获利之多。
士风之坏未有甚于此时者也。诚心读书以求根底者固不多见,即专攻时文以习举业者亦寥寥无几。 …… 吾邑应桐封书院课者,生有三十余人,童二十余人,尽心作文者不过数人而已。或直录成文窃取奖赏,或抄袭旧文幸得膏火。
荒年后人民稀少,种鸦片烟者亦鲜。有司常申禁令,而种者犹畏于令。吾乡尚不敢多种,不过于深僻之处种些。至戊子、己丑〔光绪十四、十五年, 1888 年、 1889 年〕间,加征厚税,明张告示,谓以不禁为禁。民于是公行无忌,而遍地皆种鸦片烟。嗟乎,小民无知,惟顾目前之利,不虑日后之害,况前荒年人死大半,皆亲见之,亦当知生畏心,以鸦片烟为大害,奈何执迷不悟,而种之者更多耶。真可悯可哀也。
余在娶妇之家坐席已毕,见许多客人及助忙人等,皆开灯吸鸦片烟。素日有瘾之人饭后必吸,即无瘾之人亦偃卧床上稍吸数口,皆以为此是合时之物。无瘾者食之,亦觉精神。
余于彼时闻此消息,未有畏怕之心,但见邻里妇女皆到远处藏匿,不一日炸回之兵从省到吾邑四关厢宿了一夜,明日清晨即经过吾里,过去吾在里门观看,军士身上竟有妇人之衣,且带银镯子银牌子,有一兵身穿羔皮四开岔大褂,肩挑一长矛,皆谓是抢夺民间之物,此余亲见者也。
辰刻去晋祠,市上卖年货者无多,买年货者亦稀少。气象萧条,非但不如余少时远甚,即较之于前数年亦不如也。回忆余童稚时,每当腊月中旬,市上人民肩摩踵接,卖年货者如蜂之屯,买年货者如蚁之聚,其所谓人足家富,皞皞如也。以今日之人民困苦观之,直悬若天壤矣。
今日吾里演剧,系造草纸者酬谢蔡侯。蔡侯者,汉人,名伦,造纸之始祖也。吾里人民每年三月演剧酬神,近年来草纸价廉,里中贫不聊生者甚多,故连三四年未曾演剧,今岁里中人皆欲演剧,或者兴盛之一机乎?
有人从省来言:军务吃紧,去日由省起一千兵赴通州,丁道台带领前往。 …… 初十日,贺皇太后万寿,各衙门皆演剧。 …… 但十一日皆不演剧,人咸谓军情紧急也。
昨日在省,闻军务吃紧,倭寇入辽东界,官军屡打败战,劲军甚少,不知确否。
日来生意之家皆叹时世艰难,或钱或银,皆不能周行,而所放之账,概不能收。村庄农民无有一不穷困者,虽有粟农家而价钱太廉,亦不能使钱有余裕,今岁较去年远甚。谚云:“一年不如一年。”今果然矣。
世道凌夷,不可言矣。当此之时,大小生意发财者甚少。即如吾里生意,今日开市不过放几个炮,亦由未能多获利故也。回忆吾少年时,每当开市日期,自四更至天晓炮声不绝,殊觉热闹,一切商贾莫不欢天喜地,可见生意之足以多获利矣。今之气象远逊于昔日,殊令人有怀古之心。
新中式举人,必须同乡京官印结,乃能入场覆试,若同乡京官不出印结,则不得覆试矣。来京覆试举人,他事犹轻,独求同乡京官印结为重,倘到三科不能覆试,即将举人斥革矣。同乡京官印结不綦要乎。
仲经云:凡新来会试者,最繁〔烦〕多拜老师,拜同乡京官及同乡商贾,会同年拜太老师,此事即非一二日所能了,且京城甚大,凡出门远则一二十里,近则三四里,必须一日工夫,若于来此用功则已晚矣,而况势有不能乎。
京都城中,不知有几千百万人,每日之中,无论大街小巷,莫不肩摩毂击,攘往熙来,酒饭馆千百家,日日满座,演剧院十数家,每院听戏者且有千余人(多则两千余人),每人戏价一千三百钱(老钱一百三十)。一年之中,惟忌辰日不演,除此无日不演,真奢侈极矣。街上车马滔滔不断,欲知其数不可得也,出门欲坐车,随地皆有,方便之至。此外又有驴,欲省钱则骑驴,故往来之人乘车者甚多,骑驴者亦不少。盖京城地大,此门到彼门,此街到彼街,近则三四里,远则十数里故也。
乡试场中号军称士子皆呼“先生”,会试场中号军称士子皆呼“老爷”,名分之不同有如此者。
三晋西馆下会试场者共十人,俱落孙山之外,同人皆曰:“吾等寓此,令馆减色。”余曰:“科名有定,岂在人谋,况吾省只取十名,下场者二百七八十人乎。”
倭寇扰乱一事,人皆在意。近闻讲和,即农夫野人莫不曰此万不可者也,余自旋乡,满耳都是此言。
余在武老先生(名功立)家坐席,同席一老丈,年已七十余矣,而精神强壮,亦言其为鸦片烟束缚,每日必须吸六文钱的烟,不吸则不能吃饭行动。论所吸的烟最少似易断绝,而不知其不可一日断也,祸之縻人如是其甚耳。言已,遂又劝同坐者万不可被其束缚。余不禁为之一叹。
今日为冬标期,各处商人于前数日来此处周行银两,此间坐贾皆请外来商人吃饭,极其丰盛。诸商都好,独票商骄满太甚,丰衣美食而心犹不足。此折福之甚者也。日来余在外吃饭,多与若辈同席,其气焰逼人,可谓之盛矣。
吾里人民皆资造纸为生,钱最活动,而吸食鸦片烟者十之七八,渐至贫不聊生。余于戊子岁〔光绪十四年, 1888 年〕得林文忠公退鸦片烟瘾的药方,费钱少而见功多,易于措置,余将此方录出,散于里中吸食鸦片烟者,照方和丸服,大有奇效,退了数人的瘾。皆曰:此方甚好。然退而复吸者,亦复不少。天意茫茫,殊不可测,真有翘首向天之意。今朝偶翻书籍,捡出林文忠公退瘾方在一片纸上录的,恐有失落,遂登日记,以备遗忘。
近有废学校、裁科考之谣,不知是否真切。人心摇动,率皆惶惶。凡为士者竟有欲废读书而就他业之人。盖士子习业已久,一旦置旧法而立新功令,自有不知适从之势,谣之起真耶假耶,不得而知也,真令人二三其心。
孙奠臣闻胡海峰三弟自省归来说,晋阳书院肄业诸生,因抚宪减一半膏火,皆不应课,抚宪大怒,将为首一人收之监禁,以罢考例问罪,且欲将晋阳、崇修、令德三书院,全行裁革,业已起本奏闻,肄业诸生,莫不惶然恐惧,谓读书原以求荣,今乃得辱,且有不察之罪,目下皆侧目而视,不知自处。此事之有殊出人意计之外。
我朝开科取士,乡试会试外,大率以字取者居多。殿试则是取字,朝考亦然,京都凡取士,总以字为先,以诗赋为次,文艺又次之。故用功之士,写字为要务,一日之中写字功夫居其半,甚且有终日写字者。京师之人相见问曰近日用功否,即问写字也,并不问所读何书。若见一生人,阴问此人书法何如,善写则钦仰,不善写则轻视,风气使然也吁。
顷闻省垣立招商局,当事筹划本银无处起兑,遂将甲午年借款作为招商局本银,百金作一分,每岁三厘得利,千金作十分,万金作百分,借款已还一半,未还者俱归招商局。民怨沸腾,不知当事亦闻之否?